参加徒步的杨云龙后来回忆沿途的经历:
湘西,崇山峻岭很多,花几天时间才能翻过一座大山。有次我们在翻山的时候遇上了土匪,为首几个手里拿着枪阻止我们前进,并大声喝问:“干什么的?”我们回答:“学生,画画的。”经他们“检查”过后,知道没有什么“油水”,脸色反而转和缓了,枪也放下了,接着说:“没关系,咱们是兄弟。”
当下天色已晚,他们约我们到寨子里去歇一晚,我们不推辞,亦不怕,就跟着走。寨子在山头较高处,进了寨子发现是个大院,人数也多,看来我们闯进土匪窝了。折腾半天,肚子又饿又渴,他们弄些饭食给我们吃。饭后在灯下(马灯)为一个人画像。岂知画的是他们的首领(山大王)。画好以后,大家都说“像”,“像得了不得!”首领非常高兴。他们出生以来从未照过相,更不必说画像了,便约定第二天继续为各人画像。到山寨里来看画像的人也多,十分热闹。我们不停地画,一连数日,几个头目一一画过来,每天都以酒肉款待。还挑选画几个较为有特色的形象自己留着。在人们印象中,土匪是最凶恶可怕的,但几天相处,我们却并不觉得可怕。他们同样是人,是人,就有一定的感情,如果不是为生活所逼或利欲驱使,又何必杀人放火呢?
这样的经验与认识,如果不是步行迁徙,又怎么可能得到呢?
而坐汽车的同学也不见得更安全与顺利,1936年高职部的学生唐冠英回忆她的遭逢:
卡车转过一个大弯,公路更窄了,一边傍山,一边临江。有四五个持枪的人对准车头跑来,大声喊:“停车!不停车开枪!”车终于停下,土匪们又围着汽车喊:“下车!不下车开枪!”跳下车,女生穿的粗毛呢大衣(校服),眨眼工夫就给拥上来的匪徒剥下,他们一人穿一件(湘西人个子都很瘦小)。接着车上所有的行李箱子都被扛走,只剩下几只盛教具的大木箱搬不动没拿。李老师的大衣、西装没了。穿件衬衫在寒风中哆嗦。幸好有个男同学的棉大衣土匪不要,连忙给李老师穿上。这时我们才看到江边还翻着一辆客车,有的旅客受了伤,说驾驶员停车慢了,一枪打在手上,车也翻了。被劫的一共有5辆车,我们的是第四辆,几乎有百多人遭难。
就在这一年,政府开始对家在沦陷区的学生实行“贷金制”,免收学费,提供伙食,学生按月在花名册上盖章作为借据。
新校长滕固到任时不满40岁,已有著作和译作近20本,也担任过多种行政职务,且与两所学校都没有渊源,应当说是较为合适的人选。但事情的发展还是比想象更复杂。
就职之后,滕固就忙着调整人事、安定秩序、恢复课业,尽力图谋改进,而这些做法本身便见仁见智,乃至引起诸多纷争,艺专开创者林风眠、林文铮等都是在此时离校的。
滕固的办学宗旨是“以平实深厚之素养为基础,以崇高伟大之体范为途辙,以期达于新时代之创造。”他主张艺术创作“切戒浮华、新奇、偏颇、畸形”。显然更接近北平艺专的风格,事实上他也不喜欢现代艺术。
不同的校长给不同的艺术流派带来不同的命运。不久后在一次校务会议上,潘天寿提出中西画分科教学的设想,这个多年来在杭州艺专难以实现的愿望,得到滕固竭力支持。合并后的学校,中西画开始分科教学,国画课时得以大大增加,独立性与专业性也加强了。
然而纷扰还是不断,滕固在向教育部呈交的工作报告中道出了办学的苦衷:
虽十驾驽骀,力图改进,而所得结果,未能尽符预期。就校内言:艺术工作人员向与社会接触不深,个性之偏激,往往不自克制,凡所观察,未能站在较客观之立场。职到校之始,即尽力调剂,反复规讽,虽矛盾日见减少,而和衷共济之观念,仍未能坚定。职周旋其间,未克感化其气质,而徒觉耗费时日,每一念及,深自汗颜。就校外言:地方人士,囿于自私之陋习,不但缺乏协助国家教育机关之观念,且每有设施,群起作有形无形之阻挠。即如增建教室一事,征用土地,地方政府不肯负责,地主多方为难。定购之木料砖瓦,运送之际,时被军事机关截留征购。职于处理校务之外,复须作无聊之交涉,及教室落成,开学上课,而长沙大火事起,又令人有事败垂成之痛苦。
所有这些,非当事者是很难想象的。
朱德群后来在回忆录中这样写道:
北平艺专是招收高中毕业生,大一的学生还没入绘画的门槛;杭州艺专招收的是初中生,大一的学生已经学了3年了;同在一起上课,水准相差太远。杭州艺专教的是最前卫的法国新潮流派,北平艺专还在古典里出不来,美学观点也是相左的。杭州艺专的人多,北平艺专只有二三十人,处在少数地位,杭州艺专的学生很瞧不起他们,相互摩擦很大。滕固当校长偏向北平艺专,当着学生也当着主张古典的常书鸿的面,说常书鸿才是中国第一流画家,引起杭州艺专的学生愤愤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