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似乎很流行的说法,说是在台湾的某次北大纪念会上,傅斯年在其演讲中称:孟邻先生学问比不上孑民先生,办事却比蔡先生高明;又说他自己学问比不上胡适,办事却比胡适高明。蒋梦麟听后笑言:此话对极了,所以他们两位是北大的功臣,我们两个人不过是北大的“功狗”。
蔡元培、蒋梦麟、胡适、傅斯年均为北大前后校长,其中蒋梦麟的在任时间最长。蒋梦麟五四运动后初到北大,是替蔡元培代行校长职权的。蔡元培5月6日向大总统和教育总长递交了辞呈后,于次日清晨悄然出京,并且在留给北大师生的一张便条上写道:吾倦矣!“杀君马者道旁儿也”。“民亦劳止,汔可小休”。吾欲小休矣。蔡元培引此典,自喻为马,那“道旁儿”就多少有些抱怨学生了,乘者因路旁小儿赞马快,喜之,乃驱驰至死,他是不愿意的。蒋梦麟到了北大,虽自谦“是蔡先生派来按印子的”,却到底引领北大涉过了非常时期的一道险滩,尽管磕磕绊绊、如履薄冰,“处境最难,憔悴也最甚”。
后面的那两句话是胡适说的,在胡的眼里,蒋梦麟“是一个理想的校长,有魄力,有担当”,这当然都表现在他掌校北大期间。蔡元培当时就说了,五四运动胜利后的北大,“今后将不易维持纪律”,但在蒋梦麟看来,其实还不光是因为学生们“为胜利而陶醉”,也在于“大度包容,思想自由”这两个北大最著名的精神特点的负面:纪律弛、群治弛,他后来有针对性地致力于“整饬纪律,发展群治,以补本校之不足”,并取得成效,是一个奇迹。至于对胡适等文、法、理三个学院的院长说,“辞退旧人,我去做;选聘新人,你们去做”,当然更是他有魄力、有担当的体现,所以孙中山曾预言其“他日当为中国教育泰斗”。
蒋梦麟所具备的这些作为大学校长的素质,在他出任第三中山大学及随后的国立浙江大学校长时,应该已经表现得游刃有余,因为此前他已在北大有过代理校长的实践。反过来说,因为有了蒋梦麟为第一任校长,国立浙江大学从一开始就把底子打扎实了。虽然蒋本人实际掌管校务的时间并不长,又鉴于大学区制施行中的不确定性,学校在开办初期似乎尚未显露锋芒,但是作为日后中国最著名的大学之一,国立浙江大学在师资的拥有上,单是新筹建的文理学院,就已然令人惊叹:邵裴子、刘大白、钱宝琮、纪育沣、王守兢、孟宪承、俞子夷、唐庆增、袁敦礼、郭任远、钟敬文、顾功叙等,诸多文学、物理、化学、数学、教育学、心理学的才俊名流,济济一堂。院长邵裴子同时也是副校长,并在蒋梦麟去北大之后继任校长。
在今天,即便是描述性地复制第三中山大学成立时的情景,也会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了,不过在1927年,在新文化、新气象生如夏花的杭州,哪怕这是浙江近现代史上第一所真正意义上的大学的诞生,也不见得就一定会举行隆重的集会或庆典,就像事关该校决策的筹备会议是以泛舟西湖、扶风江轮的形式举行,谈笑风生的奠基者们并不以为是在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一样,第三中山大学出现在浙江,可谓顺理成章,无论文化积淀、教育思想抑或人才资源,其无可厚非的条件都是显而易见的,几乎可以说是应运而生。
但是就第三中山大学落户的蒲场巷而言,这样说也许又显得轻飘了,自晚清开明知府林启在此将普慈寺改为求是书院以来,先贤们为在杭州建立新式大学的梦想绵延不绝,其路漫漫,虽然这一夙愿的终于实现未能亲睹,然而“花开老庭院,鸟栖新枝丫”的喜悦到底也是莫大宽慰,没有隆重的集会或庆典,想必无碍蒲场巷气息的欢快弥散,杭州城东沿用至今的大学路,比任何热闹一时的庆祝仪式更能给人以深刻的记忆,尤其是一年后改第三中山大学为国立浙江大学,这条街的学府痕迹就再也抹不去了。
蒋梦麟是1927年初回到杭州的。上一年的4月,《京报》记者邵飘萍被张作霖以“宣传赤化”的罪名枪杀后,他偶然得知自己也上了黑名单,遂逃至东交民巷的六国饭店暂避,数月后化装出京,到天津港搭英国商船抵达上海,其时沪杭铁路因战事中断,不得已又在上海待了半年,才转道返杭。如果没有这一趟的南下,他会不会依旧留在北大呢?这样的“如果”当然是不存在的,事实是回到杭州的这一年,蒋梦麟参与了第三中山大学的筹备,并就任校长,以至于国立浙江大学甫创之时就得到这样的一位教育大家为之掌门,幸矣!
顺便提一句,中国报业先驱、新闻教育开拓者邵飘萍烈士,1909年毕业于浙江高等学堂,亦可谓浙江大学校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