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奇在六点钟起床,先花了一段时间洗了个冷水澡,因为房间里很热。不过他的衬衫烘干了。虽然衣服变得跟纸板一样硬,但还好没缩水。旅馆内没有客房服务,他只好到外面吃早餐。路上到处都是装载着砂石、泥土、混凝土往工地去的卡车。他避过这些车,朝南走向滨水区,穿过闹区南端的边界。他找到一家主要为工人供应餐点的餐馆,在简便的菜单上点了咖啡和鸡蛋。他坐在窗边,观察街上,注意在门口闲逛或坐在路边车上的人。如果前一晚有人跟踪他,那么依照逻辑,现在也会有人跟着他,所以他睁大眼睛留意四周,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现。
吃完早餐后,他沿着第一街往北走。太阳正高挂在他右侧。他利用商店的橱窗当镜子,检查后方动静。有很多人跟他走同一方向,不过没人跟踪他。于是他推测不管对方是谁,现在应该会在广场上等他,准备确认一件事:证人进了律师的办公室。
喷泉还在喷水,池子差不多快满了。那些纪念物还摆在原地,排得很整齐,只是经过一天,显得更加枯萎黯淡了点。他猜这些东西应该还会再摆上一星期左右,直到最后一场葬礼举行完毕。然后,这些东西也许会在夜深人静时被收走,而整座城市也将继续运转下去。
他背对着高楼,在刻有NBC标志的那块大石头上坐了一会儿,看起来就像因为太早到所以在这里打发一下时间。而他也真的在打发时间。现在才七点四十五分。附近一些人也跟他一样,有独自站着的,有两三人围在一起聊天的,有些趁时间到之前点起最后一支烟,有些看报纸,在单调的上班日开始前吹吹冷风。李奇先从看报纸的人开始检查,这是跟监时很传统的掩护手法,不过他觉得装成出来抽烟的人还比较有效,站在门口附近抽烟的人比较不容易被发现,或者打手机的人也是,只要站在附近拿个手机靠在耳朵上,就没有任何人会怀疑。
最后他把目标锁定在一个同时打手机又抽烟的人身上。那个男人很矮,年约六十岁,可能还要再老一点。他受过伤,站姿僵硬,倾向一侧,可能是脊椎受过永久性伤害,或者好几年前曾断过几根肋骨但复原状况很差。总之,他似乎因为身上的伤而觉得很不舒服,看起来很暴躁。他不是那种爱聊天的人,却拿着手机漫无目的地讲话。他的灰发很稀疏,看得出最近才剪过,不过发型不怎么样。他穿着一套花了大钱量身裁制的双排扣西装,但不是在美国订做的。那套西装看起来方方正正,在这种天气穿太厚了。大概是波兰或者匈牙利制,反正一定来自东欧。他的脸色苍白,眼睛是深色,而且完全没往李奇的方向看,一次也没有。
李奇看看手表,七点五十五分。他从花岗石上起身,走进高楼大厅。
格里格?林斯基不再伪装,真的拨了个电话号码。
“他来了,”他说,“刚刚上去。”
“他看到你了吗?”齐克先生问。
“有,我确定他看到了。”
“那就别让他再见到你,从现在起你要更隐蔽地行动。”
李奇到达时,海伦?罗汀就坐在办公桌前,看起来似乎已经到了很久。她穿着同样的黑色套装,不过上衣换了,改成一件朴素的圆领衫,而不是紧身衣。衣服是蓝色的,跟她的眼珠颜色很搭配。她的头发往后扎成一条长马尾。办公桌上摆满法律书籍,每一本都是打开的,有些书页朝下,有些朝上。她在一本黄色的记事本上做了大概八页笔记,写的都是参考文献、案件注记、判决、判例等等。
“詹姆斯?巴尔有意识了,”她说,“罗斯玛丽今天清晨五点打电话告诉我的。”
“他能说话吗?”
“只能跟医生说,他们不让任何人接近他,连罗斯玛丽都不行。”
“警察呢?”
“还在等,不过我得比警察先到才行,我不能让他在没有律师陪同的情况下跟警察谈话。”
“他跟医生说了什么?”
“他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医院,也不记得上星期五发生的任何事。医生说这是预料中的状况,因为头部受伤通常会造成失忆,让病人记不起受伤前几天,甚至是前几个星期的事。”
“那你要怎么办?”
“现在有两大难题。第一,他可能是假装得了失忆症,但不管是不是装的,都很难检验出来,所以现在我得找位这个领域的专家才行。如果他不是假装失忆,那我们就真的陷入灰色地带了。假设他现在跟之前的精神状况都正常,却记不起前一个星期内发生的事,这样他要怎么接受公平审判?他甚至不能以被告身份出席,因为他完全不知道其他人在说什么。而且,是州政府害他变成这样的,是他们让他受伤的,那可是他们的监狱啊。他们不能就这样直接审判他。”
“你父亲对这件事看法如何?”
“他一定会拼到底,这点无庸置疑。没有任何检察官会让失忆症搞砸案子,要不然大家一定都会用这招,在审判前接受拘留时故意被揍,再突然记不起任何事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