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
“当你拥有她的同时,我也就失去她了。”
簪子的前主人如是说。
这话听得我心中有别样感觉,于是按她的定价如数付款,把这簪子收入了我的奁盒。
我此前犹豫了许久,倒不是因为她的报价——这价虽然不低,但也不离谱,是个合理价格——而是因为,看了包浆和土咬的情况就知道这个簪子是出土的,也就是说,她曾随她某位主人长眠于地下许多年。
我原本只收藏传世的首饰,对出土的多少有点敬畏之心,不敢擅自出手,但看见这簪子之后却总惦记着,时不时就去看一下。
簪子镂雕平嵌,是明代的风格,最晚到明末清初,再晚就没有这样的了。簪头嵌的是一粒玛瑙,每当我看簪子时,那粒玛瑙就像一只美丽的眼,总在安静地注视着我。
我终于接她回家。相信我们是有缘的,每次面对她,感觉熟悉而安宁,并没有恐惧,仿佛面对的是一件旧物、一位朋友。
其实她应该是个步摇,簪头下方有两个活动的环,可以看出以前下方应垂有流苏吊坠,但长眠于地下很多年,珠玉离散,簪子质地也变得较脆,头尾经过碰触,都有残损。簪柄是银的,簪头我原本以为是银质鎏金,但细看之下发现簪头有一处小小的断裂,裂口的色泽是金色的,不是黄铜紫铜那样偏青偏红或发乌,就是类似于黄金的色泽,因此我猜簪头部分含金。
她很美,当年的精致并不曾被光阴减损,数百年的沉寂削弱的只是外表夺目的荣光,精良工艺历历在目,依旧见证着属于她那时代的南都繁会、六朝金粉。
爱戴这种精致首饰的女子一定不是会忙于生计的妇人,可能是闺阁小姐,也可能是章台美人。那粒玛瑙上有血丝,不知是宝石本身纹理,还是由佳人血气浸润而成。
看着她,我常常会想起李贺咏苏小小的名句:“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
我喜欢一篇写苏小小的小说——《烟花不堪剪》。已逝多年的苏小小听见李贺在她墓前吟这首诗,于是离开墓穴枯骨,随他一同走过千山万水,却未曾现身,直到他临终前才与他有少许对话。李贺说:“这几年,你一直陪着我,我虽然从来没有问过你,但我知道你一直在我的身边。我不知道你是谁,可是我很开心,因为有你陪伴,我便不再是那么寂寞。”
泉下长眠梦不成,一生余得许多情。梨花春影,红粉黄泥,大抵如此。如今我这个簪子上,不知是否也附着一个寂寞的灵魂。如果有,我相信她也是良善而温柔的,沉默地安处于我身边,看着我,就像看着她每次遇到的簪子的主人,在一次次悲欣歌哭中任流年滑过。
摄影/米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