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两种源流：葛德文、维多克、坡

史学家分为两派，一派认为侦探小说的诞生在有组织的警察和侦查机构出现之后，另一派检索了各种材料，如《圣经》和伏尔泰的作品，发现了一些理性推理的例子，认为这些就是早期运用推理的个案。根据前一派的说法，侦探小说始于埃德加爱伦坡，而按照后一派的理论，从人类有历史记载以来就存在侦探小说的根源了。我打算用一长段的文字来赘述这一恼人的争论。

关键的一点是，我们所讨论的必须是犯罪文学。有人在《圣经》和希罗多德1的作品中寻找推理的片段，他们不过是在寻找谜团罢了。谜团是侦探小说的重要组成，但并不等同于侦探小说，反而在一般犯罪文学中它的地位并不高。如果对塞耶斯所说的最早的四篇侦探小说加以考量，我们就会发现它们所凭借的是精明的本性，而不是侦探技巧。在“苏撒纳和长老的故事”2里，达尼尔通过巧妙的问题给长老下套。但是他如何知道苏撒纳无辜而长老有罪呢？在“贝耳神殿的司祭们”的故事3里，认定撒谎的理由是基于神学上的理由，即贝耳并非上帝的神。拉姆普西尼托司国王试图抓住盗宝库窃贼的故事4只不过是和盗贼斗智，最后结局圆满。虽然赫丘利和卡库斯的故事5中涉及足迹的骗局，但是它和推理没有其他联系。包含这些片段的历史故事和神话传说在本质上不同于犯罪文学。《一千零一夜》中许多故事都包含诡计和谜团元素，但通常只是为了彰显智慧——主人公靠着聪明头脑逃脱了陷阱。乔叟的《修女院教士的故事》（一位史学家提到过）中有这样一个故事，一只公鸡被狐狸抓住，它说服狐狸张开嘴得以逃脱。最有趣的要数伏尔泰的《查第格》（1747）。王后的狗以及国王的马都不见了。查第格从未见过，可他却能说出母狗最近怀了小狗，左前腿瘸了，长了一对长耳朵，而马有五英尺高，马蹄很小，尾巴有三英尺半长。他还说马的蹄子是银质的，有十一本尼威特重，嚼子上的饰扣是金的，有二十三克拉重。他坚称不曾见过这两只动物，因此遭到鞭打。动物找到之后，他解释说那些结论是根据真正的推理得出的。母狗在沙子上留下乳房拖地的痕迹、耳朵的痕迹以及一深一浅的脚印，这些都是线索。而马吃光了拱廊上五英尺高的叶子，它的尾巴扫过的灰尘有三英尺半长，石头上留下的记号说明了它的马嚼和蹄子的情况。伏尔泰这篇精彩的文字借鉴了德梅利骑士在三十年前发表的一篇传奇故事。和《一千零一夜》完全不同，查第格故事模仿的目的是为了嘲讽。伏尔泰原本并不是想说明推理的效能，而是为了表明“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这段绝妙的分析推理是作者在卖弄想象力，和犯罪小说并不相同。

如果我们将这些谜团和诡计放在一边，那么早在十八世纪就有很多涉及犯罪事件的小说，比如菲尔丁的《大伟人江奈生魏尔德传》以及莱德克利夫夫人、马图林1和“僧人”刘易斯2的神秘恐怖故事。不过菲尔丁的作品属于传统的“流浪汉”冒险题材，而非犯罪小说。哥特小说中往往有待解的谜团，在这一点上，它和侦探小说有点关系。但是它关注的焦点并不在于事件的解答。哥特小说家想让读者因主人公身处险境而产生恐惧和快感，书中的神秘事件只是为了加强这种感觉。对他们来说，小说并非为了解决谜团。威廉葛德文（1756—1836）的《卡列布威廉斯》（1794）才首次出现了犯罪文学的典型特征。

1希罗多德（公元前5世纪），希腊历史学家，著有《历史》。

2《次经》故事，参见《达尼尔书》第十三章（因为不同教派译名有所不同，此处按天主教译名）。巴比伦有位富人，他的妻子苏撒纳美貌惊人。两个长老迷恋上了她。一天，两个长老向苏撒纳求欢，并威胁不同意就说她要和小伙子幽会。苏撒纳不同意，长老就去诬告。人们相信了他们，将苏撒纳判定死刑。达尼尔挺身而出要求重审，并把两个长老分开分别询问在哪里看到苏撒纳与情人幽会，果然二人的证词不一。最终苏撒纳获救，恶人遭到惩罚。

3《次经》故事，参见《达尼尔书》第十三章。巴比伦有一个偶像名叫贝耳，每天耗费十二袋细面，四十只绵羊和六桶酒。君王每天都去礼拜，但是达尼尔却崇拜自己的天主。他认为偶象不可能吃喝。并且和贝耳的司祭们互许诺言，如果是贝耳吃了食物，达尼尔甘愿受死。达尼尔暗中在庙宇内撒上灰，第二天食物果然不见了，但是地上留下了司祭和他们的妻子儿女的脚印。他们是由暗门进来，吃尽供桌上的食物。

4希罗多德《历史》第二卷中的故事，也称“拉姆普西尼托司国王的故事”。埃及国王拉姆普西尼托司命工匠修建了一座石室，专门存放财宝。工匠故意留下暗门，死前告诉了儿子们。儿子们去石室盗宝，国王发觉后便设置了陷阱。其中的一个儿子掉进陷阱，为了不连累家人，让兄弟砍下他的头。国王下令把尸体悬挂出去，他的兄弟按照母亲的命令去偷回尸体。国王很恼火，采用祭司的办法，让公主去做娼妓，在接客时向每一个男人询问他一生中最伤心和最得意的事。工匠的儿子拿着一段死人手臂去见公主。当他说出心里话后，公主想要抓住他，他把死人手臂伸过去，然后逃走了。国王非常佩服这个人，下令赦免他，并把公主许配给他。

5赫丘利和卡库斯是罗马神话人物，赫丘利即希腊神话中的赫拉克勒斯。这个故事和赫丘利的十二大功绩中的“牵走革律翁的牛群”有关。卡库斯趁着赫丘利睡觉的时候，偷走八头牛，而且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赫丘利查明真相之后制服了卡库斯。

1指查尔斯罗伯特马图林。

2指马修格雷戈里刘易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