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在此迸发出斑斓色彩,又曲伸争湍,定是摄影的精彩场面,却不是鱼儿栖息的好地方。鱼多麇集于那慢悠悠的逆流中,在那混有泥土的水沫里,泥土是吸引鱼儿的主要原因。松树撒下的花粉是泥土的一部分,但泥土的主要成分还是被瀑布冲刷而死的可食小虫。
我盱衡周围。虽说我的滚式抛掷距离刚有3 英尺的长进,还得好好琢磨一下如何弥补其他不足之后才能投竿。不过自觉开头还不错,已经弄明白大鱼出没于何处以及为什么如此。
接着发生一件怪事。我看见它了。一条黑脊在泡沫中上下沉浮,我甚至觉得连背鳍上的条条鳍骨都看清楚了,于是对自己说:“上帝,这家伙不可能大到连鱼鳍都清晰可见的程度吧。”过后又补充着自我否定:“那儿泡沫那么多,若不是你先想像那儿有鱼,压根儿就看不见鱼。”可我又确信看到了大鱼的黑脊,印象挥之不去,因为就像被意念牵着走的人一样,我知道自己常常这样心至而后目随。
看到那条我心目中以为必定存在的鱼,使我继而琢磨鱼在河流中的游向。“第一次抛掷时,要记住你刚刚看见它时,那是在流水打着漩涡往上游去的逆流一带,也就是说,鱼头朝向下游,而不是上游,就好比鱼在主流中游弋。”
由此我又联想到该用何种钓饵的问题,结果决定用上大饵比较稳妥,譬如4 号或6 号饵,倘若真要抓住泡沫里那隆背庞然大物的话。
从鱼饵这最前端我又想到投钓作业的最后端,自问究竟应从何处抛线。瀑布处全是嵯峨巨石,我选中最大的一块,打量着如何爬上去,思忖着爬得越高,抛掷距离会越远,可马上又问自己:“如果钓着它了,我站在那么高险的地方,究竟该怎么把它拖上岸呢?”如此看来,还是找块小一些的岩石,虽说抛掷距离会短一点,可一手提钓竿,一手抓大鱼,哧溜滑将下来会容易些。
我其实正逐步接近所有的河边钓鱼人投竿前都应当回答的问题:“钓到个大家伙,拉上岸以后到底往哪里放呢?”
蝇饵投钓的好处之一是,经过一段时间,世间一切不复存在,惟余投钓的念想。同样有意思的是,钓鱼的念想是由对话来表达的。对话的双方,一是希望,二是疑虑——要不,多数就是两种疑虑对话,一方非压倒另一方不可。
第一种疑虑沿河岸望去,对我说(我是超乎双方的第三方):“30 码之内全是岩石,可是别怕,在你一路过去到达第一个河口沙洲前设法把它弄上岸就是了。”
第二种疑虑说:“到第一个沙洲的距离是40 而非30 码。这一阵天气暖和,鱼嘴肯定绵软,你要是往下游方向跟它纠缠40 码之遥,它肯定有办法脱钩逸去。不是办法的办法就是,把它拉到附近的一块岩石上。”
第一种疑虑又发言了:“河中有块大石,你得把鱼拖过那儿才能把它弄上岸。不过如果你紧拉钓线,把鱼的位置保持在岩石这一边的话,就可能让它溜掉。”
第二种疑虑说:“可是如果你让鱼扑腾到岩石的那一边,钓线会卡在石头底下的,那么鱼就准溜。”
这时你才知道想得太多是怎么回事——“可能让鱼溜掉”和“鱼就准溜”,你自己跟自己对话了。我也并未就此完全敛思会神,只是思路转换了主题。书里虽不曾说过,可只要是人,都会在抛掷之前略一沉吟,估摸那鱼儿会在想什么,纵然一丁点儿的鱼脑小得与鱼卵一样,而且当你在水下游泳时,你根本想不到鱼儿还会思想。即便如此,没人能够说服我相信,鱼儿只知饥饿和恐惧。我尝试过只谙饥饿和恐惧的生活,却还总是难以想像,一条鱼长到6 英寸的长度怎么可能除去两者,其他什么感觉都没有。事实上,有时我会走得更远,设想鱼儿也有成熟的思想。投竿之前,我想像着那黑背鱼镇定自若地躺在充满二氧化碳的水里,周围全是瀑布激起的流沫水泡。它朝下游方向看着,只见泡沫夹带着鱼食,就像一座流动的自助食堂逆流而来,准备为顾客服务。在它看来,沾着星星点点鱼食的泡沫也许就像一杯蛋奶酒,上面撒满肉豆蔻。蛋白分离露出隙缝那一刻,它从这儿望出去,看到岸上的我,也许正暗自庆幸不迭:“我真他妈的走运,在这位置钓鱼的是这位,而不是他的弟弟。”
我胡乱想着这些,还转了另外一些毫无实际意义的念头,接着抛出了钓线,而且捕到了这条大鱼。
我一直保持着镇定,直到从鱼嘴里取出钩子那一刻才乱了方寸。鱼正躺在被我拉上岸的小块沙砾地上,周身沾满沙粒。鱼鳃张开,那是在作断气之前最后的叹息。突然,它以头顶地,一个猛子直立起来,用尾巴扫我,而且打得沙尘飞扬。慢慢地,我的双手开始颤抖。尽管我知道发抖的手一定很不雅观,可硬是没法止住抖动。最后,我终于打开渔刀的大刀身,可在刺进鱼脑之前,刀身在鱼头上打了几次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