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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卫在美国长大,哪知道“中国特色”。黄海集团作为东道主盛情接待,只是大卫不适应。盛宴上的海龟和蟒蛇大卫一口都不敢吃,大卫理想中的高等消费是美味牛排和高级红酒。他有时也偶尔来一只雪茄,很优雅地腾云驾雾,如果再有爵士音乐助兴,那便是天上神仙般的日子。最让他难受的是一群人在VIP包房里纵情欢歌,每个人的怀里都歪着个如花似玉的小姐。他们给大卫找了一个极其漂亮的、会说英语的小姐。大卫承认她很性感,很有魅力,但他不敢动她,他是有女朋友的人,两个人彼此忠诚。他从小所受的传统教育,让他不敢对陌生异性轻举妄动。现在周围全是喝得半醉的酒鬼,他们对他一阵狂哄:“你是从美国来的吗?”“你是男人吗?”大卫气得脸红心急,不知说什么好。最后还是那位小姐主动拥抱他,像拥抱一个受惊的小朋友,然后轻轻对他说:“我们一起唱首英文歌吧,猫王的Love Me Tender(《温柔地爱我》),怎么样?”音乐响了,舒缓优美的歌声才把大卫从尴尬和愤怒中拯救出来。
大卫在给上司的汇报中写道:这是一群趾高气扬、不学无术的家伙,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走进公司上层的,他们对我的分析报告、财务报表没有兴趣,有兴趣的却是豪华邮轮、私人飞机和拉斯维加斯赌场。看得出来他们资金雄厚,但是跟他们交流起来很费力气。我对这样素质的人没有信心,不建议公司与黄海集团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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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卫的顶头上司布瑞哼了一声,他显然不想看到这样的结局。这么肥、这么大的一块好肉吊在眼前,你不能因为有一群嗡嗡响的苍蝇就自视清高放弃了。看来大卫还是书生气太重了,没有同各类妖魔鬼怪打交道的本事,没有这个本事就不能为公司拓展业务,你的生命也就失去了一份精彩。布瑞早年在一家电子公司当销售经理,去阿拉伯推销产品,为了从阿拉伯人手中拿到合同,他和他们喝酒吃肉。你知道那是什么肉吗?半个羊头,黄糊糊的佐料,眼睛和耳朵都挂在那里。他闭着眼睛朝肚子里吞,装出兴高采烈的样子和他们大碗喝酒,直到醉在地上爬不起来。当年阿拉伯人就是看上了布瑞的这份豪爽,把他当朋友,一连给了他好几张合同,张张都是上百万美元的生意。布瑞常常对大卫提起这件事,他说,你以为我喜欢吃那烂肉,喝那烈酒吗?我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工作!我老婆没有工作,家里三个孩子都在成长,家里需要钱!
布瑞虽然很生气,但并没有放弃大卫,看在他懂日语的份上又把他派到日本去圈钱,希望他能将功赎罪,干出点动静来,否则华尔街是不认人的。大卫刚一走,布瑞就向亨特请示:“干脆我亲自出马去中国一趟,不拿下这笔单子绝不回家。”亨特对他摇摇头:“我知道你的能力,但是你不会中文。我们派到中国的人,不但要知道他们有几根骨头,而且还能准确找到骨头的位置。”布瑞半垂着头,灰蓝的眼睛里一刹那间涌满了失望。如今谁不知道中国人的钱好赚,布瑞是懂中国国企的。只可恨大卫这个没用的东西,白长了一张中国人的脸,白会了流利的中国话。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亨特安慰布瑞:“中国那边的事你就不用想了,你下个星期去趟德国,法兰克福的中央银行,你知道我们的那笔工程项目。”
布瑞虽然心有不服,但由于这次黄海集团项目后面的磕磕绊绊,他还真不得不暂时放弃这个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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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瑞心有不甘,控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
他没有猜错,亨特要把这个重任交给何霜。是啊,何霜有天时地利的优势,文化语言的优势。他在去法兰克福之前已经看到何霜去了几次亨特的办公室,亨特关了门,一谈就是二十多分钟。
当何霜从亨特办公室走出来的时候,正好撞见艾琳的脸和她那阴阳怪气的暗笑。何霜迎上去,对艾琳展开一个动人的微笑,喜悦充满了她身体的每个细胞,连她的头发丝也发出幸福的光亮。光亮映衬着艾琳暗淡的脸色,她忍不住问何霜:“你到底撞见了什么喜事?”何霜依然幸福地微笑着:“我马上就要回上海的家了,我好想我的家人!”艾琳摇摇头说:“我不相信你会辞职。”如今的何霜已升为部门副总裁,同艾琳平起平坐,她会放弃美好的前途回老家?何霜笑道:“谁说我不回来了?我回老家一样为公司效力。”
这个世界从来就没下过黄金雨。当亨特把这个重任交给何霜时也思量了好久,观察了好久。何霜知道,那顿晚餐拉近了她和亨特之间的关系。没有那顿晚餐,亨特不会这么快就注意到何霜;没有那顿晚餐,何霜也不敢越级汇报,让亨特进一步了解自己独到的目光,敏捷的市场反应力,简洁有力的表达能力。当亨特看到何霜在收购之战中大捷而归时,他觉得何霜是可以委以重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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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如此,他对她的考验并没有结束。他找她谈了几次话,全是关于中国的话题,文化的、历史的、工业发展的、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的,以及中国人民关心的、热爱的、讨厌的……话题五花八门,无所不包。何霜是什么样的人,她还不知道亨特的心思?她知道这又是一场考试,更长更宽的黄金路就在她的脚下。
有次他们谈到中国企业之间的应酬,女性也可以作为娱乐犒赏的一部分。何霜是这样对亨特解释的:“每个国家的文化不一样,这样的事在亚洲显得比较正常。比如日本的女体盛,用少女裸露的身躯作寿司的盛器,在美国是犯罪的,绝对行不通的,但在日本就被当做一种很高级的接待。”亨特又问她:“你在美国已经呆了这么多年,要是回国看不习惯怎么办?会不会觉得是种侮辱?”何霜老实说:“我在中国长大,中国的文化已经渗透到了我的骨子,对各种现象,我自然会应付自如。”
何霜还主动聊起了她的往事。那时她大学刚毕业,分在一家国企搞财务,她的顶头上司是老总的小情人,虽然只是个高中生,但手下是一大帮大学生和研究生。很多人瞧不起她,但何霜却主动向她示好。何霜说,当时我也很难受,她什么水平,还对我们呼来唤去的。可是我想出国,想考托福要请假,拍她的马屁到现在我想起来都恶心。但是我不后悔,因为我请假考试的目的达到了。
家常般的闲话聊天看似琐碎,却有着极强的亲合力,平实而柔韧,彼此的信任就这么建立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