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按照原定计划，何霜那天应该面见黄海集团的总舵主——王总。时间到了，王总没有现身，现身的是王总的助理林聪。林聪和何霜是同龄人，再一聊，还是大学校友，自然就多了几分温暖与亲近。这一亲近，说话也就随意了。林聪笑道：“你们MGS公司搞什么名堂啊？刚走了一个假洋鬼子，又派来一个假洋鬼子。”何霜故作悲哀道：“我还是拿的中国护照，怎么就成了假洋鬼子？不就是读了书，想在美国混一混，不得已找个混饭的工作。”林聪笑道：“能够为MGS公司当采办也不是随便混饭的工作，自然是人中的尖子。”何霜顺着他的话回他：“黄海集团是什么地方？能当上总舵主的左膀右臂的人，自然也是人中的尖子。”闲话说完了当然要说正事。林聪告诉何霜，王总临时有急事飞北京了，有什么事尽管和他谈，然后摆出一种坦然的、好像他完全可以做主的样子。

国企领导层的傲慢和不可一世，何霜早就领教过了。她的任务是来圈钱的，是来求人家的，她知道要软，要客气，要低头带笑地说话和办事。她低了低头，把计划协议书等文件拿出来，双手递给林聪，表示希望王总裁过目，她有耐心等待结果。

那套计划协议书，最初是大卫起草的，何霜拿下这个任务时，亨特把大卫的协议书转给了何霜。亨特说：“他是花了心血完成的，你可以当参考看看，但是肯定要改，你可以根据具体情况，比如你对中国的了解来修改这个计划。”何霜来上海前是下了苦工夫研究这个计划的。她还把它翻译成了中文，只是想让对方能够更快更准确地了解文本的含义。

林聪接过计划书，很随意地放进了公文包。他说他回去转给王总，王总会仔细阅读，好好研究的，然后是集体表决通过。“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林聪说，“只是有件事情，我们需要你们公司配合一下。”林聪的意思简单明了，这次黄海集团在华尔街上市，MGS公司作为账簿管理人和后市稳定代理人，五十亿美元的单子这可是个大手笔。投资金融衍生品对中国企业而言还是个新事物，中国企业目前正处于产业转型期，面对技术升级等一系列问题，我们迫切希望和海外金融机构合作。但我们需要实地地学习和研究。王总是个很有远见的人，他想利用经济策略挣外国的钱，为中国服务。不过当然也有点私心。

何霜听了心里明白，不就是想趁机“考察”嘛。她心里在笑，脸上却是一副真诚的表情：“学习是应该的，我们可以安排你们到华尔街考察学习，从纽约证劵交易所到美联储银行，我可以给你列一个计划行程表。另外，我可以全程陪同当你们的翻译。”林聪满意地笑了笑说：“我是相信你何总的。”

42

何霜的名片上印着“Vice-preseident”（副总裁），所以回国办公务时客户都喊她“何总”，她也心安理得地接受了，接受得从容淡定。在美国投行里，像她这样的vice preseident只能算个中层，她不过是投行金融部的副总裁，头上还有两层楼——高级副总经理和高级执行董事。但是国内很多人不知道，还当何霜是个副总，那种一人之下，千人之上的副总裁。

何霜还想谈谈具体的合作事宜，但是林聪却说：“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吃饭了，什么问题餐桌上都可以谈。”何霜便客随主便，跟他去了一家顶级私人会所。那是一条偏僻安静的小路，路两旁浓荫暗沉，古木参天，路的尽头立着一幢法国建筑风味的洋楼，洋楼门楣上的匾额，是刚劲的楷书“聚仁堂”。朴实无华的三个字，漫不经心中显出几分低调的华丽。会所门口站着几个高大的男人，穿深色西服，手拿对讲机。

何霜同林聪进了门，室内幽暗的光线，漆色斑驳的桌椅流动着过去岁月的光影。何霜想起曼哈顿的高级餐馆，也是这样暗影沉沉。她和武威曾经去过一家，没有灯，只有烛光，暗淡的光影落在菜单上，看得她头大眼酸。何霜还记得当初对武威抱怨：“我天生就不是当贵族的料，以后再也不要来这种黑灯瞎火的高级地方，价格又贵得离谱。”

这家会所菜单上的菜都是三位数以上。一罐鲍鱼五千多，一碗芦笋汤八百多，素菜也这么吃人啊！何霜看见普通的一份黄芽菜也要六百多。何霜知道，这不是在吃饭，而是在吃一种身份。何霜在心头惊呼的同时脸上还是淡定的，毕竟她代表的是MGS公司，华尔街的投行绝对不能流露出半点没见过世面的表情。上菜的时候何霜才知道，黄芽菜不是普通的黄芽菜，是用蟹肉烧的；那芦笋汤也不是普通的芦笋汤，里面有海贝和龙虾的鲜美滋味。

酒一下肚，林聪的话就多了。他一点委婉的前奏都不弹，干脆明了地直奔主题。“加勒比海的那几个小岛，王总计划在那里搞投资。巴拿马、百慕大，还有个什么岛叫维吉，哪个更好？你是这方面的专家，想听听你的专业分析。”何霜听了，表面上不动声色，心头早已万鼓齐鸣。原来黄海集团居然有她想象不到的野心，“华尔街上市”只是一个光鲜体面的亮相而已，后面还有更猛烈的动作。因为何霜知道，加勒比海的那些群岛，维吉群岛、开曼群岛、西萨摩亚、百慕大，是美国资本的后花园，也是各类资本的“避税天堂”。那些美丽如画的群岛既是度假的天堂，也是全球离岸的金融中心，低透明度和极宽松的管理制度使其成为资本外逃的“中转站”。

43

何霜记得有年春节在刘天王家聚会，一个叫柳暗明的在餐桌上眉飞色舞地谈及现在的国企怎么暗渡陈仓，任国有资产在海外流失。其中有个新名词叫“造壳上市”，就是说中国的企业在海外证券交易所所在地或允许的国家，独资重新注册一家中资公司的控股公司，国企就以该控股公司的名义申请上市。有些国企胆子很大，未经批准就擅自将境内资产以各种形式转移到境外上市，至于那些水一样的真金白银流到哪儿去了，谁知道呢？柳暗明还说，有家中国公司在美国一投行的帮助下在百慕大群岛注册了一家控股公司，第二年在波多黎各岛上注册了一家控股公司，第三年又在巴哈马群岛上注册了一家控股公司，第四年…… “疯了！哪来的这么多钱哪？”众人问，“他莫非想在加勒比海的每个岛上都留下自己的脚印啊？”

何霜突然想起来，柳暗明就是后来在华尔街因成绩不佳走人，回国却迎来万紫千红、锦绣前程的那个。

“何总，是不是操作起来很困难？”林聪轻烟细雨般的一句话居然把何霜惊了一下。不过这一惊倒是把何霜从回忆中拉回了现实。她静了静心，很淡定地说：“关于黄海集团在百慕大或是巴哈马投资的事，操作起来应该不难的，MGS公司完全能够帮助你们。加勒比海群岛的情况跟美国本土有很多不同，我想同上边通个电话，再同你们商谈具体的程序操作，这样好吗？”

“那你快联系吧，我等你的消息。”林聪的脸和眼睛变得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