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鲁迅日常生活的勤俭朴素,已经有了很多史料、回忆录加以确认,也成了众所周知的共识。至于为什么造成鲁迅对于物质生活如此俭朴的原因,论者往往以他幼年的家境破落、“从小康人家而坠入困顿”来作解释。我在这里试从另一种角度,即不同地区的风俗习惯再加以阐明。
鲁迅的故家在浙江东部沿海的绍兴城镇。自古以来,浙东民风勤俭朴素,如夏丏(音勉)尊先生(1885-1946)比鲁迅小4岁,他在杭州浙江两级师范学堂任教时与鲁迅同事。1946年王统照所写《丏尊先生故后追忆》一文中说:
浙东人尤以绍兴一带的人勤朴治生,与浙西的杭(州)、嘉(兴)、湖(州)浮华地带迥不相同。夏先生虽以“老日本留学生”,住在“洋场”的上海二十多年,但他从未穿过一次西装,从未穿过略像“时式”的衣服。除在夏天还穿穿旧作的熟罗衫裤,白绢长衫之外,在春秋冬三季难得不罩布长衫穿身丝呢类面子的皮、棉袍子。十天倒有九天是套件深蓝色布罩袍,中国老式鞋子。到书店去,除却搭电车外,轻易连人力车都不坐。至于吃,更不讲究,“老酒”固是每天晚饭前总要吃几碗的,但下酒之物不过菜蔬、腐干、煮蚕豆、花生之类。
太平洋战争起后,上海以伪币充斥、物价腾高,不但下酒的简单肴品不多置办,就是酒也自然减少。夏先生甚俭,在那个时期,他的物质生活是如何窘苦,如何节约,可想而知。
记得(民国)二十八年(1939)春间,那时一石白米大概还合法币约30圆,比之抗战那年已上涨三分之二。“洋场”虽尚在英美的驻军与雇用的巡捕统治之下,而日人的魔手却时时趁空伸入,幸而还有若干文化团体,明地暗里在支持着抗敌的精神。
有一次,我约夏先生章先生四五人同到福州路一家大绍兴店中吃酒,预备花六七圆。(除几斤酒外尚能叫三四样鸡肉类。)他与那家酒店较熟,一进门到二楼上,拣张方桌坐下,便作主人发令,只要发芽豆一盘,花生半斤,茶干几片。“满好满好!未事贵得弗像样子,吃老酒便是福气,弗要拉你多花铜钿。”经我再三说明,我借客打局也想吃点荤菜,他方赞同,叫了一个炒鸡块,一盘糖腌虾,一碗肉菜。在他以为,吃酒已经太厚费了!……
由此可以联想到,鲁迅日常的衣食住行何以那么节约,并非因为他吝啬,而是因为从小在浙东老家养成的俭朴习惯。比起在浙西长大的徐志摩、郁达夫等人,当然不可相提并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