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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学熙之巨擘善舞(7)

大商传奇 作者:胡冰


 

归 佛

因为种种原因,实业总汇处仅仅搞了一年就宣告结束。其中,曾有这样一段令人哭笑不得的故事。

一次,启新公司股东开会,身为大股东之一的袁世凯家族也派人参加。会上,周学熙与袁家八公子意见不合,对方竟然掏出手枪来拍了桌子,而这个人还是自己的妹夫。

这件事让周学熙很受伤,不久他就宣告引退,不再过问北洋实业的事务了。

纵观周学熙一生,其纵横政商两界,不仅仅是依赖自身务实的能力与个性,还因为他本身就是北洋这个庞大利益集团的一分子。其父周馥在政商两界庞大的人脉几乎全数为周学熙接手并整合利用。事实上,这是一个圈子,一个关系错综复杂而又相对封闭的贵族圈子:一群出身晚清官僚,身兼商人、文人和官僚身份的中上层知识分子,他们在很大程度上把持了清末民初的政、商、学界。他们互相通婚,成为世交,他们中的很多人,成为后来北洋政府的核心力量。

就周家来讲,清末邮传部尚书、民国时期的京沪铁路总办沈云沛的孙女嫁给了周学熙的长孙周绍良;周馥的女儿嫁给了直隶总督、北洋大臣袁世凯的八儿子;曾任帝师的官商孙家鼐的孙子娶了周学熙的女儿;北洋大臣杨谦益也是周家拐弯的亲戚……

但是,随着老一辈的不断离世和新一代官僚的不断上台,周学熙觉得自己对这个圈子的影响越来越力不从心。这也许才是他最终主动激流隐退的根本原因。周学熙一生是辉煌的,到了晚年他觉得心力交瘁,最后选择主动放弃,这样的放弃是明智的。

这年夏天,身心疲惫的周学熙到北戴河避暑。年近花甲的周学熙参透了人生的起落浮沉,面对着奔流不息的海浪波涛,回想自己几十年的流转生涯,突然顿悟“世间万物空如洗”,心中油然而生隐退之念。下面这首写于北戴河的小诗,真切地反映了他当时的心境:

“昔营小筑东海上,倏忽寒暑已十更。数椽茅屋虽云陋,千树槐柳午荫清。问余胡为甘寂寞,自来幽趣无人争。放眼不触尘埃障,侧耳不接市井声。槛外凌波沧溟小,杯中倒影星辰倾。”  

隐退后,周学熙就在天津孟庄三多里的周公馆隐居。周公馆始建于1915年,紧靠墙子河岸边,约10亩余,是一组极能体现房主人风格的中西合璧的建筑。这座公馆不仅伴随了周学熙的晚年时光,还给清华大学学生曹禺带来了创作灵感,创作了著名话剧《雷雨》。

1935年8月,在天津师范学校的礼堂里,首演了这部名叫《雷雨》的话剧。这部话剧一上演,就引起了巨大的轰动。这个发生在周公馆的故事,立刻让天津市民联想到了当时在天津乃至全国都赫赫有名的周学熙。其实,周家和剧情毫无关系,曹禺只不过是借用了一下他们周公馆很大的古老房子形象。

退隐后,周学熙为家乡做了大量的好事,如捐资兴建农校,发展家乡教育事业;出资让乡民开发荒山,种树种茶;开办商业讲习所,学员学成后送到他亲手创建的北京自来水公司工作;开办医院,免费救治乡民。这些善事义举,让东至人至今受益。这一点,“南张北周”倒也很像,只不过这方面张謇却要胜过周许多。

周学熙不仅是大实业家、金融家,还是一个大收藏家。

1908年,周学熙获得了一部南宋孝宗年间的坊刻本《王状元集百家注编年杜陵诗史》(简称《杜陵诗史》),周学熙爱之如子,以红木匣子精心收藏,并在红木匣子上刻上得到本书的经过以及自己的考证心得。这部《杜陵诗史》具有极高的版本价值,属宋版宋印,而且汇集了宋代文学家王禹称、王安石、沈括、苏轼、秦观等70余人的注释和评语,遍钤明清两代藏书大家的收藏章和鉴赏印,以其资料之珍贵令学界震惊和欣喜。况且印本本身确为“字大如钱,纸洁如玉”,是藏书家心中的极品,又是孤本,所以视之为“价值连城”并不为过。后来,这部书几经折腾,“文革”时期转手到了苏州市图书馆善本室,成了该馆的镇馆之宝。多亏周学熙当年识货,将其收下,成就一段藏书佳话。

除此之外,周学熙最主要的事情就是闭门念佛,他曾自称“松云居士”。

周学熙最早的佛缘,来自母亲早年的教诲。那一年,周学熙第4次落第,心情极为失落。27岁的周学熙自觉前程无望,平日里未免有些浮躁不安。

一天,周老夫人把周学熙叫到跟前,开导他不要急于求成。不料,周学熙脱口答道:“娘说得极是,可儿子担心德浅福薄,无法光耀门楣。圣人云,‘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话还没说完,就被老娘一声喝断:“胡说,圣人这句话可不是让人什么都不做。德和福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靠自己修来的。你这样说就是心还没静下来,不静就无法空,没有空就没法悟。我看你现在最要紧的不是死读书,倒是随我念念经,等有所悟的时候,再去读书也不迟。”

从此,周学熙除读书外,又多了一门随母亲诵经的功课。周学熙最大的一次佛缘,结于安庆迎江寺。

一次,周学熙乘船去武汉,船过安庆,想起老母亲的嘱托,便信步上岸,一路寻访到迎江寺。住持月霞盛情留餐,周学熙无法推辞,只得入席就座。两人交谈时,听见远处客轮鸣笛离港。不得已,周学熙当天只好在寺中住下。

第二天,电报发了过来,那艘客轮当夜在九江附近触礁沉没,船上乘客多有伤亡。周学熙惊出一身冷汗,对迎江寺对振风塔对月霞方丈也更多了一份感激。1918年,周学熙回到家乡,自己带头出巨资,并动员地方官员及绅商捐助,对迎江寺进行了大修。

正式隐退后,周学熙在家中专设佛堂。在木鱼声中,伴着缭绕的香火,周学熙享受着独处带来的孤独与快乐。他的后人似乎也追随着他归佛的脚步。20世纪30年代,周学熙让自己的三儿子周叔伽去武汉办机器厂、学做生意,结果这个同济大学化学系的毕业生在3个月内赔了几十万银元,干得一塌糊涂,从此在青岛闭门3年,通读《大藏经》,成为一代佛学大师。

1947年8月,周学熙这位饱经沧桑的老人在北平(现北京)的寓所病逝,终年82岁。去世前,他曾题诗一首,警示子孙:

祖宗积德远功名,我为功名误一生。但愿子孙还积德,闭门耕读继家声。

周家此后近百年的命运,正是按照周学熙临终的设想发展的——“闭门耕读继家声”。周学熙的子侄辈、孙子辈出了大量的有学问的人,几乎可以开一所大学。

有人这样为周家总结:第一代人做官;第二代人亦官亦商;第三代人经商兼做学问;第四代人因时代之局限,多以收藏度日;第五、六代几乎全是大学问家,真正实现了中国人“家学渊源”“代有人出”的传统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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