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密一疏。
韦康的如意算盘落空了,只是误差了一点点没有计算到——慕家宝母亲的坟墓竟然不在陵园之内,而是在昆明农场附近,某个偏远不知名的野山里。
最无奈的是——慕家宝回到昆明之后,就一直待在农场里没有离开过。
本来,是可以再造一次假装不经意的邂逅。她去昆明扫墓,他去昆明开会,在城市的某个街道,两个人擦肩而过,意外相见,他陪她一起去陵园……就像所有爱情电影里演的桥段一样,缘分就这样出现了。
4月6日的傍晚。韦康坐在街边某个咖啡厅的一隅,仍是一无所获,终于死心。
其实,他的手机里有那个农场的详细地址。他相信自己只要去寻找,一定可以很快地找到慕家宝。
只是,如何假装“邂逅”?这样的遇见十分唐突,完全没有前因后果的掩饰,即使是个三岁的孩子都会起疑心,问他一声:“你怎么会在这儿?”
探亲?访友?旅游?还是公事,洽谈业务?……都无法自圆其说。韦康摇头苦笑: 这一趟,白跑了。
桌上搁着一张刚刚由票务中心送来的返程机票。
时间: 4月7日,明天上午。
他拈起来,看了一眼,放入自己的口袋中,然后起身买单离开。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
春城夜晚的气温,并不是想象中一年四季的如春。大约是受到西南干旱的影响,春风十分干涩,一点儿都没有湿润的感觉。已是4月,白天里的旭阳暖风,到了夜里,却突然地变了脸,冷悚起来。
韦康随意前行,走过南屏街,停步在金马碧鸡坊前。古迹不古,灯影下鎏金的大字如迷雾般朦胧。
韦康怔怔地立定在街边,一时不知去处。下榻的酒店其实在另一头,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走过来。待到醒悟,已在此处。
身边人群熙熙攘攘,有人擦肩而过,衣袂翻起,对方冰冷的手指无意地轻轻划过他的肌肤,一阵莫名的心悸。他没有回头,料想只是不小心。
人影闪过,只几步,却又幡然倏止,转身,带着一种惊遇的喜悦:“是你?……韦康!”
韦康疑惑,回头,同样带着一种惊遇的喜悦,来自心底,迸发出口:“是你!……慕家宝!”
真的是她!带着让人怦然心动的笑靥。
两个人的心不约而同地在同一个节奏上跳动了一下。
如果第一次邂逅只是巧合,那么第二次相遇一定就是缘分。
这就是缘分吗?
韦康的心里有些恍惚,有一刹那,竟然相信了这句话。或许,因为是在昆明——春城、浪漫之都……这样的偶遇,比任何设计安排过的情节都要来得更加真实、更加令人心动。
“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异口同声。
“你怎么会在昆明?”又一次异口同声。
是巧合,还是默契?两个人都笑了。
韦康抢先回答:“女士优先,我先回答你的问题。我来昆明开会,已有三天,明天上午就要返回上海。”
说完,他便后悔——为什么要说明天上午就要返回上海?特意来到昆明,不就是为了制造偶遇,制造爱情的吗?
他暗中吁了一口气。怕什么?要镇定,是她唤他,而不是他设下的局。一向都精于谋算,可是今天为何会犯如此低劣的错误?
“哦。”慕家宝轻轻应声,低头看着自己的足尖,眼眸之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失落。但是,她很快又恢复平常,抬起脸,调皮笑道:“我在这……是因为我的家乡就在昆明,我出生在这儿。”
“哦?”韦康亦已经恢复平常,冷静起来,回到“局”里,他假装不知,“可是……上海?”
慕家宝飞扬的神色顿时黯淡下来,回答他:“我父亲……在上海,是上海人。”
“哦。”韦康故意再残酷地追问,“那伯母呢?”
慕家宝的脸上自然地流露出一丝伤感——今天都4月6日了,他肯定不会来了,一直在农场老家等着他,那么多天,他终究还是没有来。原来,他真的从来就没有爱过妈妈。
思绪如潮,她仿佛有些无法抑制的难过,低头轻声说道:“我妈妈已经不在了。昨天是清明节……我回家来看看她。”
“啊,对不起。我……”韦康道歉,一下子又讷讷无言。
并不是故意的。挑起女人脆弱的神经,再去安抚她,这本来是他的攻略。但是现在,看见慕家宝如此难过,韦康的心忍不住跟着有些痛。
为什么会这样?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反应。他一下子慌张起来,连那声“对不起”都说得有些战战兢兢。
“呵,没有关系。”看到韦康不安的神色,慕家宝反而淡定起来,笑着给他解围,“你明天就要走么,一定还没有好好逛逛这个昆明城吧?”
“是啊,哪有工夫!”
“那,”她想了想,提议道,“要不,我带你逛逛?”
“求之不得。”韦康笑了起来。
“这是金马碧鸡坊。”慕家宝就近指着眼前的风景,不无惋惜地说道,“可惜时间不对,不然,这‘金马朝辉’、‘碧鸡秋色’可是昆明的两大胜景。”
金马朝辉、碧鸡秋色……韦康的心思一动,不管是无意或是有意,冥冥之中把他挽留下来,真是为了一场扑朔迷离的相遇?
他故意问她:“难道这金马碧鸡坊还有什么动人的传说?”
“有。”慕家宝点点头,“传说中,在很久之前,有一天,落日西斜,金色的余晖落在碧鸡坊上,将它的倒影投印在东街;同时,月亮东升,银色的光芒笼罩着金马坊,将它的倒影投印在西街。随着日月迁行,两坊的影子竟像是一对恋人一般,渐移渐近,最后互相依偎交接,成就了名噪一时的‘金碧交辉’。”
“是日与月的相恋?”韦康抬起头,仰望着两坊,一东一西,何曾有过相恋的痕迹?他只是故意用言语撩拨她,“日落月升,即使相恋,永远无法相见。于是,便借了两坊,作一次永恒传世的相遇。”
慕家宝亦笑:“或许是两坊的相恋,一东一西,只能相见,永远不能相依。于是,便借了日月,作一次金碧交辉的依偎。”
“这样的相遇真美。”他设下圈套。
“是啊!”她渐渐落入圈套。
“天下之大,一次擦肩过后,以为永不能再见,偏偏又相遇。”
他的神色正经,语气认真,不似玩笑。
慕家宝岂有不懂他的意思,脸上顿时染上一层胭脂般的绯色。
只是不知为何?设下圈套的人竟然也红了脸——金马碧鸡坊前,究竟是他撩拨了她,还是她撩拨了他?抑或只是撩拨了自己?
夜色不动,心动。
慕家宝不愿沉溺,急欲突围:“只可惜,这两坊早就毁于战事,重新修建后被挪移了位置,便再没有什么金碧交辉了。不管是日月,或是两坊,一次相恋,从此永诀。”
言不由心控,挑起痛处——一次相恋,从此永诀。这不就是妈妈的悲惨吗?
再无欢愉。
她垂下头来,默默举步,往前。
韦康已然从那八个字里听出端倪,默默跟随,齐肩。
两个人并肩走着,有一阵子十分沉默。
韦康很明显地感觉到慕家宝有些心不在焉。他也能隐隐约约地猜测到其中的原因——李万生跟工贸部的官员出国去了,而慕家宝一定十分希望他此刻就在云南,就在昆明,就在她的身边,陪她一起扫墓,祭拜她的妈妈。
“我不喜欢上海。”走了一段,慕家宝仿佛是梦呓一般地说了一句。
“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