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4年3月28日晚上，忙了一天的爸爸睡下不久就感觉不适，呕吐了一次。妈妈要去找医生，爸爸说不要紧，不麻烦了。第二天，爸爸仍然感觉不适，医生前来诊治，建议进软食，禁油荤果菜。爸爸只能吃粥。本来就没有胃口，淡滋味的粥怎么吃的下去？我把瓶装扬州酱菜的汁，倒一点儿在爸爸的粥碗中，爸爸尝了一口带咸味的粥说：“还是六六有办法。”

3月29日，在医生的建议下，爸爸住进华东医院一楼西病房。长期带病坚持工作的爸爸，终于病倒了。

医生们怀疑爸爸肺部有疾已有一段时间了。爸爸的肺部有钙化点。他早年得过肺结核， 当时生活条件十分艰苦，工作环境十分危险，有病也得不到医治。全国解放后，他的工作也从来没有轻松过，加上吸烟，使他与医生们见面次数渐渐增多。自1960年以后，爸爸明显消瘦，体力不支，下乡视察农作物长势，进村去看望农民，常常要依杖而行。

经过医生仔细诊断，确定爸爸患了肺癌。

爸爸的病牵动了党中央领导的心。据《杨尚昆日记》:“1964年3月29日: 柯庆施患病(胆囊炎)，是否需动手术问题，向刘(少奇)、周(恩来)请示后，告诉了上海。”“1964年4月14日: 晚间约上海来的几位同志和崔义田、黄树则(中央卫生部)汇报柯老病状，(童)小鹏(国务院副秘书长兼总理办公室主任)也参加了。”

国务院总理周恩来向在长沙的毛泽东主席汇报了爸爸的病情，于1964年4月17日上午十时飞抵上海，亲自坐镇，对爸爸的手术医疗工作做出了缜密的安排。

周伯伯到华东医院看望爸爸，转达党中央批准进行手术治疗的决定； 他指示中央卫生部组织国内最优秀的胸外科专家、麻醉师、外科护理人员，汇集上海华东医院； 他多次参加医生们的会诊，研究最佳手术方案，制定一整套在手术当中发生意外情况的应对措施，争取万无一失；他考虑到手术当中要确保电力供应，指示安排备用发电设备；他指示对爸爸做手术一事对外要严格保密；他指示中央卫生部副部长钱信忠在爸爸手术过程当中以及手术后，都不要离开爸爸身边；他亲自在手术前夜宴请医疗组主要专家、护理人员，一位一位地找他们谈话，再三嘱咐，一定要争取手术成功；他考虑到妈妈的身体不好，决定不让她在爸爸手术期间到医院守候，而是由他亲临守候；他考虑到子女们年纪尚小，决定不将爸爸做手术一事告知，中共上海市委执行他的指示，通知所有与我们几个孩子接触的工作人员口径统一，只说爸爸的病不能受到感染，孩子们暂时不便前去医院探望……

4月20日上午给爸爸做手术。一早，周伯伯就到达华东医院等候。三个小时的手术很顺利。周伯伯亲自探望尚在麻醉状态中的爸爸。直到爸爸苏醒了，他才放下心来。

五一节一早，我被允许去医院探望爸爸。事先，市委陈书记专门找我谈话，介绍爸爸的病情和手术经过。我强忍着泪水听着介绍。泪水终于不可阻挡地涌了出来。在去医院的路上，我的眼泪如泉涌。爸爸日夜工作，平日生活简朴，饮食简单，完全不为个人着想。现在，他能承受得住这种大手术吗？爸爸要忍受多大的痛苦啊！我感受到爸爸的伤口在痛。我的心在痛。

我心情紧张地走进门外设有警卫的华东医院一楼西的房门，双手冰凉地走向爸爸的病房。本以为见到是卧床不起、身体虚弱的病人。走进一间明亮整洁宽敞的病房， 爸爸没有卧床，而是在躺椅上。除了更显削瘦之外，依然面带着那熟悉的亲切微笑。

从中山医院调来的护理业务优秀的外科护士长王麟爪告诉我：“首长为了等你来，一早就从床上起来了。”缝30多针的伤口刚刚拆线。一贯体贴人的爸爸为了减少我的担心与紧张，忍痛坚强地离开了病床。

看见爸爸慈祥的微笑，我的心情平静了许多。我紧握着爸爸的手，突然，发现爸爸正望着我的双眼中晶莹闪烁，是泪水。

我第一次看见爸爸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