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力:智、仁、勇
刘澜:我们讲一讲领导力吧。在你看来,领导和管理有什么不同?
成中英:管理是维持,领导是开创。管理追求一个持续发展的过程,一种掌握。管理维护既定的目标,既定的计划,既定的规章,从而实现目的。管理也根据实际来改变。所谓市场管理,并不是管理这个市场,而是怎么去认识、开发与适应这个市场。所以管理更加内向一点,更是一种既定目标的完成行为。领导就不一样,更强调开拓、向前发展。
刘澜:我跟很多领导力研究者谈过这个问题,他们的观点跟你说的也基本上一致。管理是维持现状,而领导往往是要挑战现状;管理是解决技术性问题,领导是解决变革性的难题。
成中英:尤其在危机的时候,需要领导。
刘澜:对,也就是说用以前的方式已经不能解决问题了,必须开创新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成中英:对,所以我用三个字来形容好的领导者。从儒家的观点看,好的领导者要兼具“智”、“仁”、“勇”。“智”要求掌握智慧,“仁”要亲近群众,“勇”要求勇敢往前。孟子说:“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就是真正勇的表现。
刘澜:“义”呢?
成中英:“义”当然很重要,因为有“仁”,因为你要实现“仁”。“仁”包括“义”,所谓“仁义”。我关怀老人,这是“仁”,我也要因时因地恰如其分地对待他,这就是“义”。还有一个尊敬的态度与行为问题,这就是“礼”。怎样对待人,对待得恰当不恰当。还有“信”,比如产生一种信念,你自己能不能启发一种信念。更多的一连串的德性因为“仁”就出来了。
刘澜:一般说“仁”包括“忠”、“恕”这两点。
成中英:忠恕之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一般人讲到这里就完了,没有想到怎么从“仁”推出“义”的概念。“义”者,宜也,做合宜的事情,do things right,甚至更进一步说,do the right thing in the right time in the right way with the right purpose,在正确的时间、以正确的方式、为正确的目的而做正确的事情。
刘澜:所以对于“仁”,你更强调的是“正确”?
成中英:“仁”是内在的,一种同情心,一种关怀,一种情操。“义”是一个反思,对外在事物的判定。其实它也是发于内,所以还是内在的。孟子跟告子辩论,告子说你这个尊敬长上属于外,但是他没想到是我来决定他是不是长上。“仁”里面已经包含了这个因素,所以孔子认为“仁”是很重要的一点。伦理并不是一种情绪,也代表对外在事物的认识,所以说格物致知。
刘澜:我们再说说“智”。我认为要区分智谋与智慧。智谋是你知道怎么利用各种资源和技巧完成一件事情,但是我们还应当讲智慧。
成中英:对的。讲智慧。关于智谋,我跟哈佛商学院一个教授也谈到这个问题。哈佛是一个模范,一个标杆。你看他们讲什么,讲企业家精神,怎么开拓,创建。我觉得企业家精神很容易违反作为人的基本伦理、道德。我很早就跟他们提过,没人理。我是很早就提倡把伦理学引入管理学的。
《三国演义》里早就有这个问题。曹操讲智谋,诸葛亮实际上也是讲智谋的,掌握情况,定计,就是让你中计,就好像一个八卦阵,你中了我的计,变成我主动,你被动。于是有了三十六计,这里面完全没有伦理因素,而且就是要反伦理的,比如说李代桃僵啊、釜底抽薪啊。计谋就是完全以主体的要求来达到目标。
智慧是对人生和宇宙真相的认识,但是智慧可以为善也可以为恶。
刘澜:智慧也可以为恶?这跟我想的智慧不太一样。
成中英:我们一般认为,有智慧的人就认识到人生的价值、宇宙的意义,自然就导向道德与伦理的善。智慧为善,因而是正常的。但是由于我们并不拥有完全的智慧,有时或有人自恃智慧误导别人,这也是可以想象的。当然我们就说他智慧还不足,或不够大、不够深。
刘澜:你举一个有智慧而反伦理的例子?
成中英:历史上很多奸雄甚或帝王,不能说没有智慧,比如三国的曹操、唐代的玄宗,但所作所为不一定合乎伦常。违反伦理是一种行为,说它有智慧却是从整体的与重要的决策来说的。当然也有智慧的人从来不会做出违反伦理的事,但这却是少之又少的。包括孔子说管仲,一方面称赞他,另一方面说他“不知礼”。我们能说管仲没有智慧吗?
刘澜:那智慧跟智谋的区别到底在哪里呢?
成中英:智慧是人的心智认识外面的事物,能够决定自己人生方向的能力、洞见。有人不一定有很多知识,也可以从经验当中找到处世做人之道。你可以拥有智慧,但是有时还需要作出选择,比如说是否遵守道德的需要,是否牺牲自己。智谋就是把你的智慧,包括你的知识、自我理解、对人性的理解,用在一个特定的目标的设计上。而这个设计往往是成功的设计,别人没有这种知识就不能达到。这种设计也是一种成功,把它变成一种具体的可行的可操作的计划。
当然我们也可以说,有智而无谋,有谋而无智。所以“智”跟“谋”也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慧”有个“心”在那里,知识沉淀在我心里面叫做“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