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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中学生的浪漫曲(7)

盲人奥里翁:龚祥瑞自传 作者:龚祥瑞


7最后的四出话剧

到了高中三年级,我班二十几名同学个个都已成了不同凡响的青年。即将分手了,同窗数年,来自各方,不免依依惜别。各人都怀着欣喜又沉重的心情,思索着自己的前程、自己的道路。过去,也许心眼儿太多,猜忌心也重。但潮涨潮落,苦乐自知,患得患失,友情仍在,刹那间件件往事冲击着年轻人的心灵。当时在升学或就业问题上没有人能指导我们,也没有人关心我们,我想,总的来说或许老师们已经在默默地期待着我们这批青少年去肩负起建设家乡、改造社会与振兴民族的责任。我们为即将离校走向新生活而高兴,于是我们的“爱美剧社”在毕业的最后一年里打算精心上演几出话剧,以报答良师的教诲,展示各自梦寐以求的未来。

我们于1929年夏演出了四出话剧,两出是背诵的,两出是自编的。背诵的两出,一出是田汉的《苏州夜话》;另一出是王尔德的《少奶奶的扇子》,我们在本院的旷地上搭起了一座戏台,后台就是本院挨着溪桥的二层楼教室。粉红色的西服,宝蓝色的领带都是从大学毕业的马时飙老师那里借来的,夜晚演出的光照也有人提供。一切都是我们自己动手凑齐的,布景道具都很好用。《少奶奶的扇子》是部重头戏,演得很不错。整个校园满座,这样高质量的讽刺剧在孤陋寡闻的宁波还是少见的。戏是在汽油灯照亮下演出,出席的有宁波各界的代表和全校师生。

使我们特别兴奋的是我们自编的两出戏剧:一出是反映过去的,剧名为《流失的清风明月》;另一出是反映未来的,剧名为《十年以后》。

在第一出中,我们七八个人一一被白被单包裹,打扮成一尊一尊塑雕的石膏像,有昂首站着的,有低头坐着的,有懒散卧着的,各有各的姿态。这是一幕哑剧,台词是在幕后朗读的,采用了“双簧戏”的表演艺术。帷幕启开,只闻台后的留声机,附加风琴声、口琴声、胡琴声一齐鸣响。万籁俱寂时,月光下,夜色中,尊尊石膏像换个儿脱去了外壳,显出了面目。第一尊是教我们懂得老庄道家思想的林老师,他金丝边眼镜,呢料长衫,一亮相就被认出了,台后朗诵庄子的《逍遥游》片断,扮演者以表情和动作姿势来烘托幕后的台词。有一尊脱去白被单,显出一身笔挺的西服,肚子挂满稻草根,屁股上还有一条尾巴,手持一根文明杖,一眼就被认出这是从美国留学归来的洋硕士,与鲁迅所称的假洋鬼子惟妙惟肖,把他行路的丑态、在课堂上胡说乱扯全曝光了,引起哄堂大笑、鼓掌、跺脚和喝彩。还有道貌岸然的道学家、戴小帽跳踢踏舞的艺术教员、穿“童子军”服的体操教师……各具其态,令人叫绝倾倒。

更具特别风格、表现出时代特色的是《十年以后》,它演出了我们的追求,我们的向往,我们未卜的前程。其中有治病救人的医生,有治国安邦的领袖,有格物致知的学者,也有挨门化缘、立地成佛的和尚,更有沉湎于宗教信仰的牧师,头戴博士帽的科学家……各显其能,各述其志,淋漓尽致的显现了一代青年对于未来的憧憬、期冀与梦想。

我在这出戏里表现的是个空白,我仍然披着当作石膏的白被套,始终低着头,朗诵道:

十年后,我不敢想,

现在,我妒忌;

十年后,我不可能是你,也不可能是他,(用手一指新披上被套的石膏像)

现在,我凝视着未来,

今晚,我等待着十年的到来,

再见了。(一一下场)

幕后徐徐地响起了自谱自编的《浪漫曲》。忽然乐器和留声机一齐停顿。观众在细细的沙沙的夜声中离开了通亮的广场。

1993年我重返故乡,在“去日儿童皆长大,昔时亲友尽凋零”(7月23日吴元章信中语)的时刻,与当年曾同台演出的同班同学吴元章医生回忆往事,竟不胜惆怅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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