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回到灌江口的杨戬，进了庙门，就看见香案上摆着天庭送达的文书。杨戬坐到神位上，拿起文书，看了一眼题目--《关于处决灌江口龟精鹤怪的通报》。

杨戬有些吃惊，拿起来仔细看到："兹有灌江口龟精鹤怪，有千百岁的修行，却不知忘虑释形，独善其身以全其命，妄自尊大，放言无忌，冒犯天威，毁谤天庭。既不知安守天地秩序，遵守规范，致扰天帝之忧。故殄灭致乱于萌芽，确保天界人间秩序如常，理所当然。"

杨戬掷下文书，疾飞出庙。甲、乙两个鬼判侍立在侧，被杨戬飞出时劲急的劲风所带动，滴溜溜象陀螺似的在原地转了几十个圆圈。

杨戬冲进山后的山洞，山洞中有一龟一鹤。龟的身上覆着绿毛，鹤却是通体雪白。龟、鹤都俯伏在地上，已经死去了。

杨戬回到庙宇，坐回神位上，望着滔滔江水，默然无语。为什么天界为了维护既得利益，如此刻毒？为什么对待天界神仙以外的生灵，如此无情？既不允许藐视天庭独立成尊的势力的存在，竟也容不得稍持异议的异类，更将下界万物生灵的生命视同草芥？

杨戬痛苦地想："难道这就是俺曾经努力缔造的天界人间的秩序吗？"杨戬感到了无穷的痛楚弥漫在心间，似乎心也为之痛："难道俺奉以为纲常的天界和人间的秩序，并不完美了吗？"

是不是要否定曾经努力付出所缔造的秩序，总是痛苦的？是不是谁都不愿意否定自己努力拼搏的结果？即使神仙也不例外？

杨戬出了庙宇，随意而行，因为越想下去，越觉得千万年的时间流逝是如此残酷可怕，即使当初拼力缔造的业绩，此时似乎也不再值得珍惜。

所以杨戬已经不愿意再想这些，更不敢深入地去想，西牛驾洲无望坡被巨灵神锋利的战斧劈成两段的鱼怪，痛苦地在烂泥里挣扎翻滚的鱼鳖虾蟹，似乎犹在眼前，还有花果山那场亘古未有的大战后，天兵天将驱驰着庞大战车，奔逃不及的大小猴儿、狼虫虎兕、獾狐豹獐，被战车冲撞碾碎，肢骨断裂，哀鸣呻吟，即使天空飞过的鸟，也被天兵天将无情地射杀。

杨戬知道为什么自己心中总是在隐然畏惧了。

经过千万年的进化演变，天界的势力已经根深蒂固地巩固强大，轻轻地一触，就可以将任何超出天界藩篱约束的异类击成齑粉，最可怕的却是这势力的存在已为天界、凡尘、冥界三重世界的生灵所认可。

只有意欲摆脱天界神仙们掌控的被天界叱之为异端的妖，敢于鄙夷这既定的规则，就如同那只无所顾忌的猴子。

猴子，天界的叛逆，妖族的领袖，妖魔鬼怪眼中的英雄。

杨戬漫无目的，也不知走到了什么地方，忽然看见一座庙宇，轩昂齐整，倒也有些气派，庙宇前的匾额上分明题着"二郎庙"三个字。

杨戬微微一笑，想不到自己在这里还有一处庙宇享受人间烟火，就入内观看。杨戬进了庙，只见一尊自己的泥塑神像，持枪仗剑，威风凛凛，立于庙中。这神像经年累月接受尘世愚男蠢女香火膜拜，已然是神气盎然。

杨戬恍惚不解，竟不知道自己是那尊威风的神像，还是那尊神像本来就是曾经劈山救母、神勇无畏的杨戬。杨戬迷茫地盯着神像，神像的眼中，竟似乎闪烁着妖异的光芒，一点一滴，将杨戬体内的法力吸走。

杨戬蓦地里大叫一声，抡起三尖两刃枪，"砰"地将神像砸得粉碎。怪异的是，神像塌碎的瞬间，杨戬似乎听见神像发出了欣喜的欢笑。

杨戬只觉自己抡出的这一枪，使尽了浑身的力气，拄着三尖两刃枪，微微地喘息着，额头正中的天目隐隐剧痛。

忽然，"噗"的一声轻响，杨戬的天目中流出一滴鲜血，滴落到满地的尘埃中。

忍着额头的剧痛，杨戬仰起头，仰望星空，天际那颗微弱光洁的星星，离恨天灌愁海太虚幻境警幻仙姑宫阙前的那盏明灯，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隐没了。杨戬惊疑不定，想不出天界又发生了什么骇人听闻的变化。

这一刻，杨戬做出了一个坚定的决定。

杨戬挥手招来七彩祥云，直奔离恨天灌愁海太虚幻境飞去。

第六章

离恨天愁云满布，荆棘遍地，灌愁海怒涛翻涌，鱼龙混杂。楼阁摧败，殿宇荒废，离恨天灌愁海太虚幻境已经没有半点神仙胜境的气象。杨戬四处搜寻，花圃中杂草丛生，奇花异葩尽皆枯萎，那株绛珠仙草已然不见。

杨戬黯然伤神，只见一座倾倒的牌坊上的大字仍然清晰可辨："过去未来，莫谓圣贤能打破；前因后果，须知亲近不相逢"。杨戬睹物思悲，几乎就要滴下泪来。

杨戬念动咒语，唤出土地，却见这个土地倒是位年轻的孩童。杨戬暗道："天界的规矩居然全变了，怎么如此孩童就做了土地？"就问这个小土地道："土地，灌愁海如何变成了这般模样？神仙们都去哪里了？"土地道："真君，天庭已裁撤了太虚幻境，众仙姑也遣散各处。"

杨戬惊问道："这是为何？"土地道："天界如此重大变故，下仙无权知情。"杨戬无语，轻轻挥了挥手，土地急忙隐去。杨戬暗叹："情爱乃下界凡人的第一大欲，天界却裁撤了太虚幻境。没有神仙司人间之风情月债，掌尘世之女怨男痴，恐怕不出千百年，下界凡人就会情欲泛滥，风流成性，冤孽缠绵，遗毒无穷。"

杨戬神思飘荡，乘着七彩祥云，在云层中穿行。拂面的微风，飘舞着衣袂，身周轻纱般的云，飘浮流动，忽聚忽散。杨戬的心情，就像身边的云，飘忽闪烁，游移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