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社会的矫正体系比较完备,会使人们对公平的满意度提高。矫正体系就是公益、慈善和社会公共福利。虽然比尔·盖茨跟大家收入差距很大,但多数美国人的生活条件都差不多,中产阶级都有车有房,买了保险,社会福利做得非常好,人们看病几乎不花什么钱,另外不管谁多少钱,反正有遗产税,最后你都要捐给公益事业,因此大家不会对你羡慕嫉妒恨,也不会想打倒你。美国有12万个公益组织,涉及教育、医疗、科技、文化等各个方面,不管钱用在哪儿,最后得益的都是社会。
我还发现了两个有趣的现象,我们在微观上讲不公平,都是在跟认识的人扯。如果我们不认识中国某某首富,若有不满,可能也就是议论议论而已,不影响各自正常过日子。但要是我认识的人,比我多收入那么几百块钱,可能我就会闹心很长时间。比如我和年轻时的同学、同事在一起,他们当中当官的、做学问的很多,我是做生意的,他们会说我赚钱多,而我则说他们当官、做学问清闲,这都是熟人之间在比,很容易纠结。国外体制逐步变成生人社会,而且有钱的人、没钱的人,他们彼此之间除了在媒体上见面,生活中每个人都是相对独立的,人们在各自不同的范围内活动,不在一起搅和,各走各路,彼此之间就不会那么纠结,社会相对的公平感会提高,宽容度会增大。
此外,时间也会影响人的公平感。就像你昨天什么都没有,咱俩喝酒时称兄道弟,今天你突然一下赚钱了,忽然变成了我领导,我这心里可能就不大容易平衡。或者你的一个发小在你公司供职,你因为他工作出错而忽然拉下脸来炒他鱿鱼,他该多生气啊!而如果你之前不认识的一个人来你公司上班,他做错了一件事情,公司说要解聘,那他可能也就认了,不会有太大的心理不平衡。因此,如果昨天和今天的角色变化太频繁,对比太鲜明,人们的满意度、宽容度就会降低,但如果这个角色在大家进入时是既定的,而且很持久,这宽容度就会增大。我曾经去过一个台湾老板的家,那是坐落在阳明山上的一座大宅子,家里的司机、保安、服务人员都很职业化,管理和服务像酒店似的。我有次跟那老板的司机聊天,我问他每天住那么远,上班会不会很辛苦。他说他很满意这份工作,而且这么稳定,他就这能力,觉得很好。他觉得大陆人老恨不得第二天就发财似的,显得有些浮躁。在台湾,财产的分配制度已经实行了几十年,任何一个人进入时都是有次序感的,所以台湾社会长期稳定,当你毕业参加工作时,等于加入到一个已经开演的剧,你会自觉地找一个和自己对应的角色演,不会乱。但大陆正处于社会转型期,相当于剧院刚说要演戏,大家抢板凳,这个时候闹心的程度高,都觉得不公平,因为每个人的角色都不是事先确定的。据说,以前赖昌星有个司机,他从乡下出来当兵,退役后给老总开车,发现老总车后边每天都放着几十万现金,方便办事时送出去。他惦记着这个钱,后来终于有一天他忍不住拿着这个钱跑了,留了一封信说:我在这儿工作,每天看到这么多钱,精神上受不了,我家那么穷,有很多困难要解决,你们一个月给我的工资那么少,我看你们这些钱给别人也不是办什么好事,不如给我算了。他前年是农民,去年是当兵的,今年是司机,三年内换了很多角色,他心理不平衡,觉得社会不公平。如果把收入差距保持几代,人们彼此之间都不认识,那社会的宽容度也会相应增大,相对公平感也会提高,大家愿意接受一个稳定的秩序,在已经开演的剧里每个人都去找适合自己的位置,那这个社会就能够持续稳定地发展下去。
中国社会目前处于急剧转型期,要做到“公平”两个字很难,需要很长时间,所以我们一方面要追求公平,同时要理解在这两个字背后所发生的各种制度冲突、心理冲突,以及我们应该怎样努力以持久的微小变革,逐步接近相对公平。用一种革命的手段去追求短暂的绝对公平,那对社会稳定和国家强盛,绝对是有百害而无一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