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当时的众人之毁,李鸿章自己肯定是不服气的。当打了败仗的坏消息刚刚传到北京时,原来一心想借战争立威的光绪皇帝派自己的师傅、管理财政的户部尚书翁同和到天津,质询李鸿章。胡思敬《国闻备乘》对二人的见面描写得甚为生动:
“同和见鸿章,即询北洋兵舰,鸿章怒目而视,半晌无一语,徐掉头曰:‘师傅总理度支,平时请款辄驳诘,临事而问兵舰,兵舰果可恃乎?’同和曰:‘计臣(指管理财政的大臣)以撙节为尽职,事诚急,何不复请?’鸿章曰:‘政府疑我跋扈,台谏(指御史言官)参我贪婪,我再哓哓不已,今日尚有李鸿章乎?’”
李鸿章在败仗之后还如此气势逼人,或许夸张了点,但多少代表了他真实的想法。战后他在给新疆巡抚陶模的信中谈甲午战争,“十年以来,文娱武嬉,酿成此变。平日讲求武备,辄以铺张糜费为疑,至以购械、购船,悬为厉禁。一旦有事,明知兵力不敌而淆于群哄,轻于一掷,遂至一发不可复收。”
李鸿章自认为不该对甲午之战负责,这只是其私言。究其实,他也自有不可推卸之责任,因为他犯下了一系列错误,这些错误,又可分为“战略层面”和“战术层面”两部分。
先说战略失误。缺乏战争意志。在和日本决裂前,深知北洋水师真实实力的李鸿章一直努力回避战争,并寄希望于其他强国的调停和干涉,所以当俄国人对他表示不会坐视日本的行动时,他竟信以为真。光绪、翁同和等人倒是有强烈的战争意志,可惜只是表现于临战之前,这种意志缺乏长期的艰苦准备作支撑,就只是一种情绪而已。反观日本则大不然,他们早就有对中国作战的准备和决心,并对清王朝对外惯用的虚张声势知之甚悉。日本参谋本部第二局长小川又次大佐参加了1894年的甲午之战,此人于1879年到中国大陆进行谍报侦察,归国后撰写了《征讨清国策案》上奏天皇,其中写道:“欲维持我帝国之独立,伸张国威,进而巍然立于万国之间,以保持安宁,则不可不攻击支那,将现今之清国分割为若干小邦。何以由之,彼我形势是也。……彼之清国虽已衰老腐朽,但亦为世界之大国,以自尊自大为风,自称中国。是以发生一事,则内心实为畏惧,但表面却装作傲慢不挠之状。故而,其惯用之外交政策,常以虚喝之手段。此乃其屡次与外国酿成纠葛,又屡次得以败辱之因也。”
至于战术层面的失误,李鸿章犯的就更多了:用人不当。淮军是李鸿章起家的嫡系,本不习海战,北洋水师中的技术精英则多为留洋归来的福建人,李鸿章必须起用这些技术骨干任指挥官,但在其上又由淮军将领丁汝昌统领,乃酿就了将帅不和的苦果。这种用人不当反映了李鸿章的私心,但归根结底也是一种“政治病”,政治如果正常,一个为国家做事的人并不需要培育自己的私人势力;战前的1890年,因北洋水师内部的一次“升旗之争”,李鸿章没给海军聘请的英国顾问琅威理面子,使其负气辞职,琅威理一走,海军纪律大不如前,并影响到中英两国海军之合作。北洋水师无法向当时世界第一的英国海军求助,转聘德国人为顾问,而众所周知,德国以陆军为擅长。果然,德国顾问在甲午海战中的调度实在欠佳;甲午年的四月,李鸿章曾经校阅海军,当时各舰缺少炮弹,定远及镇远六十寸口炮仅存巨弹三枚,小弹亦缺。而李鸿章失察,未查询存弹数量。六月中日海战爆发,想添置却已不及。著名史学家张荫麟认为这是黄海大败之一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