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黄卡》(46)

黄卡 作者:梁晓声


 

于凤兰提醒他:“你呀,先别得意,责任在后边!”

黄吉顺志得意满地说:“那能有什么大责任?无非把政府政策传达传达,还落个心里清楚呢!”

大翠问:“爹,到底准备多少人的?”

黄吉顺一挺胸脯:“以后别爹呀爹呀的,乡里土气的大蒜味儿!”

大翠又问:“那叫什么?”

黄吉顺得意地说:“要叫爸,在家里,只叫一个单字儿——爸,那就可以了。有外人在场,就要叫双字儿——爸爸,尤其当女儿的,要这么个叫法。外人一听,心想看人家这女儿,调教得多好,叫老子叫得多亲。跟有身份的人说起我呢,要说‘我父亲’,衬托着有城里人起码该有的那点儿文化劲儿!你看张家,成民、成才,就从来不叫张广泰两口子‘爹’、‘娘’,而叫‘爸’、‘妈’,也不过就是普通人家,只不过俩儿子生在了城里,长大在城里,连对双亲的叫法都要跟农村不一样了。现在咱们一家也是城里人了,你和你妹,对家长的叫法也该改改了。轮到你们叫我爸妈了,也轮到张家的两个儿子,学着叫他们爹娘了!”

大翠听得直眨眼睛,问:“为什么?成民和成才,为什么非那样?”

黄吉顺说:“你说为什么?由城里人变成乡下人,满村人家的大女儿小孩子都叫爹娘,偏他们家俩儿子爸啊妈的,那不显得各色吗?农民就会烦他们,心想还不忘自己是城里人啊?不烦才怪了呢!而你和你妹呢,明明已经是城里人了,却还张口闭口爹啊娘啊的,城里人也会想,瞧这户人家,天生是土里土气不该到城里来的命!有了城市户口,骨子里还是农村人!所以呢,你当姐的,要带头给我注意这么一个问题!”

大翠愣愣地看他片刻,一转身走了,显然反感他的教诲。

黄吉顺意犹未尽,对于凤兰说:“你看她,这么重要个问题,她还不当成是个问题!待会儿,你要提醒她!来的可都是些有根底有头脸的人物,她别外甥打灯笼——照旧!”

于凤兰讥笑他:“小商小贩有什么头脸?”

黄吉顺一本正经地说:“你可别瞧不起,报周转资金的时候,有人报了五十元呢!今儿成立大会的鞭炮钱,就是捐的。租锣鼓的钱是几个酒馆掌柜的捐的。我们新华区饮食联社是个实力单位,街道办事处的主任都参加开会了,还和我握了握手,对我笑了笑。”

于凤兰撇嘴问:“那这顿饭怎么算?”

黄吉顺说:“谁来吃,谁掏钱。还要在我们这儿挂联社的牌子呢,以后凭这块牌子就能招徕生意。”

李三桐腋下夹着卷红纸来到厦下,朗声道:“黄主任在吗?”

黄吉顺闻声而出:“噢,李秘书,写好了吗?”

李三桐展开红纸:“主任您看,行吗?”只见红纸上写着“新华区饮食行业联合社”。

黄吉顺装模作样地瞅了瞅:“行。你现在就去买瓶糨糊来,买来就把它贴上。”

李三桐往桌边一坐:“主任,我先吸支烟,歇一会儿行不行?”

黄吉顺催他道:“工作第一,工作第一,秘书就该有个秘书的勤快劲儿。”

李三桐一笑,站起来说:“那好,以后我就为您学着勤快点儿。”

李三桐走后,于凤兰问大翠:“你爹叫人家啥?”

“李秘书。”

“那么大年龄个老人,怎么成秘书了呢?会是谁的呢?”

“看样儿,是成了我爹的。”

于凤兰回头看看正忙着架鼓、挂鞭炮的黄吉顺:“他支使人家那么大岁数一个人,这合适吗?”

“妈你别问我,问他去。”

大柳树村的土路上,一些个背柴的孩子一路打打闹闹,合伙欺负一个,往他头发里揉进带刺的草籽。那孩子任凭大家欺负,站在那里,默默流泪。

成民走过来,制止道:“不许欺负同学。”

孩子们想溜走,成民大喊:“都站住,你们还没道歉呢,一个也不许走。”

这时,那个被欺负的孩子才“哇”一声哭起来。成民发现他手背在出血,裤子也破了,生气地问:“谁干的?”

没有孩子承认,都畏惧地看着他。

“合伙欺负人,是可耻的行为,懂吗?”

孩子们齐摇头:“不懂。”

“你们,这么简单的做人道理都不懂?”

一个孩子怯怯地问:“老师,什么叫可耻?”

“可耻就是——我先不告诉你们。你们回家去,都要问自己的爸爸妈妈,什么叫可耻?我记住你们几个了,你们明天都得来上学,谁不来也不行。谁今天回家不问也不行。明天我要一个个提问你们的!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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