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女人的名字叫做思想。她是看管生命之火的古老女人。她是将我们缠绕在一起的古老蜘蛛女。她是最年老的神，善于记忆与重新整合。

——无名氏

她宛如满月时的潮汐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激起泡沫的浪潮拍打海岸，往上流泻，使巨浪的浪头更有活力。初次相遇后，第二次充满橙紫色夕阳和葡萄酒香的聚会，使我们之间的友谊更加确定，并且拨开了那曾经覆盖我的浓雾。

前几次碰面的时候，我很沉默，甚至有些害羞。我注意到她书桌后方挂着一本时代杂志的封面，封面人物正是她已故的丈夫，也就是著名的心理分析学家艾利克·艾瑞克森（Erik Erikson），他创造出“认同危机”这个名词。这样的名气让我感到不安，怀疑自己的水准是否相符。我必须克制自己想令她印象深刻的念头，并且努力显现自己真实的一面，毫不遮掩所有的不足。幸运的是，老琼一再地要我相信她也曾被完美所骗。无论如何，能否成为她的朋友，完全不是我所能决定的；她非常喜欢我，一如我对她的感觉，就像生蚝之于岩石那么紧密自然。除非暴风雨来临将我们吹散，否则我和一个怀有少女心境的老女人将会一直这样“依附”着彼此。她愿意敞开自己，因为她认为我们拥有相似的灵魂。

其实，真正的关系似乎是这样发展的——两个志趣相投的灵魂遇见对方，像小狗一样彼此嗅闻，然后互相发出嘶鸣，时间的分子开始分裂，直到后来抛却玩笑，亲密相仿的感觉浮现出来，终于形成一种真实的关系。从防波堤初次相遇至今，已有六个星期了，我们已跨过友谊的开始阶段，渴望能迈入更深的领域，等着分享彼此的隐私和弱点。

“如果无法分享真实的感受，我们恐怕就会变得像男人那样。”上个星期的某一天，她开玩笑地抛下这句珍贵的话，“每个人都这么——严肃，事实上我们只是一个笑话而已。”

对我的新朋友如此“着迷”，很像是《仙履奇缘》童话故事里教母突然光临，坚持要给予些服务的感觉。我总是和充满魔力的人极为投缘，他们拥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能够让凡夫俗子变成自由人。仿佛有一个缪斯女神亲吻了我——并非白马王子之类的，而是一个散发出智慧的九十二岁的老女人，她期待我体会到情感的共鸣。

“你要留一点空间给自己。”有某个下午我们两人一起操作织布机时，她强调说。她教我如何织布，我们正着手制作一幅呈现我们生活历史的小型织锦画。我是标准的急性子，想要赶快完成整个工作，配色时决定得太快，以至于来不及细想每一种颜色所要代表的意义，像是自律、进取、事业或亲密等。“搭配不同的颜色时，你得更小心地去看它们分别象征什么意思，”她说，“这样才能知道你必须花多少力气把它处理好。”

透过她的眼睛，我开始发觉每一条线都如此重要，更明白从这儿抽掉一个颜色，或在那儿加进一个颜色，都会改变这块

展现我是谁的织布的样貌。从她的身上，我学会了真正的乐趣是在这连续性的过程中——用我所知道的方法以及所呈现的模样，把这份智慧织入这块描绘我日常生活的布里，并且记得永远都要留空间给自己。“亲爱的，拜托你，”她不只一次地对我说，“织密一点，这样才有空间留给那个仍在蜕变的你。你看，你已经织了三分之二的布，可是还有二分之一的人生要过呢。”

每个女人都应该有一位精神导师，不是她的母亲，而是某个不清楚她过去如何成长的人。这个人会鼓励她去冒险，在她撞得鼻青脸肿时，则会伸手将她扶起。每次老琼和我在一起，她总会鼓励我、刺激我或是哄骗我，就如同母亲摇醒孩子起床上学的情形一样。她打来的电话响得很早，通常是在半梦半醒之际的黎明时分。

“嗨，亲爱的，”她的声音仿佛温暖糖浆般地抚慰着我，“今天想不想找些麻烦呢？”

“你又在打什么主意了？”我窃笑她的戏谑心态。

“哦，我不知道，只是想出去吧，收集一些新的体验！”

今天我们将要健步行走至附近的一片荒野。中午左右，我开车到她位于沼泽旁的小屋。那儿立着一座圣法兰西斯的雕像，它的任务是保护那些飞来享受他喂食的众多鸟类。前门旁的门铃处挂着一个金属三角形，悬吊的木棍上写着：用力按铃。响了几声铃声后，她出现在门口，穿着她标准的家居服——紧身衣、黑色运动鞋，和一件她用丈夫的旧领带做成的夹克。

“嗨！”她张开手臂大叫一声，把我拉进怀里。我轻拥着她，担心她纤弱的骨头。“哦，你这样不行。”她感觉到我在往后退，因此更坚定地抱住我，“进来，我有东西要读给你听。”她拉起我的手，带我走过一条走廊，经过一辆脚踏车和她的舞佛祭坛，然后进入一个显然疏于打扫的起居间，这里唯一的装饰是一块巨大的漂流木。

她跨坐在书桌旁的旋转椅上，我则在她脚边的柳条板凳上坐着。她的书桌给人一种华丽的错觉，摆满了纸条、美丽文具和墨水笔，台灯上贴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务必微笑”。“让我找找看，那个可恶的东西跑去哪里了？”她从凌乱的纸页中摸索出要找的那一张，“昨天晚上我为你写了一首诗，你听听看，告诉我你觉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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