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阵子,我四处寻找颓废流的小说,翻开每一页,看了之后心情更加沮丧,有一种破口大骂的冲动,并且常幻想能赤手空拳地打碎一块玻璃,听到那种清脆的碎裂声,欣赏那些惊呆的目光,但是现实世界一直没有给我一个这样的机会和一块砸了之后只会支离破碎却不会划伤手的玻璃。后来我把这个想像写进了一篇小说里,在那里,我愤怒地一拳击碎了一扇门上的玻璃,手上的血流了一地 我把小说给阿木看,作为一位准伟大作家的第一读者,阿木的表现实在令人失望。她带着一种义不容辞的表情坚持看完了那篇灰色的小说后,在我的目光逼视下只说了三个字:“还可以。”我不满地问:“你觉得分手的那段戏写得怎样?”阿木好像走投无路一样无奈地说:“我不知道。”看到我一脸的受挫,阿木补偿性地说:“我说不太好,还可以。”我心中感叹知音难求,嘴上愤愤地说:“不知道?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阿木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为了摆脱绝望,我每天吞服着专家开的“调和剂”,获得某种微量的飘飘欲仙,然后就会发现语文课本里有许多不折不扣的数学问题。当我兴冲冲宣布“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和“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合在一起就是数学归纳法时,阿木无辜地苦苦摇头,而我却不依不饶:“你说,这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说的是不是一个单调递增的函数与它的变量之间的对应关系?”阿木患有数学排斥性精神紧张综合征,立刻吓得面无人色:“我不知道。”我带着天才不被理解的痛苦叹了口气:“你知道些什么?怎么跟木头似的!”所以说,阿木落下这么个名字也不能完全怪我。
那时我常幻想自己有一天会重写中国古代数学史,或者写一部比所有颓废流更为颓废并且因此不朽的巨着,后来迷迷糊糊地真的动了笔,断断续续地写了起来。等我清醒地发现自己每天要抽出高三光景中的一部分来写一些完全和高考无关的东西时,一切都为时已晚,我没有办法停下来,只好完成这件自杀行为。
那些日子里日升日落风吹雨打花谢花开遍地风流,我就每天都指望着那从我脑袋里慢慢挤出来的一点文字能给自己的绝望一点稍微的安慰。看见那一页页东西慢慢成长到一定规模,我约略领会了一种十月怀胎的欣喜。我的鬼祟当然不久即引起了阿木的疑心,她使用铁腕手段查明了真相,便和我一起秘密地分享这些由我创造出来的文字组合。我虽然表示很高兴,但至今仍吃不准当年阿木看那些东西时究竟有多少自愿的成分在里面。不过当时我最为快乐的事莫过于在一旁听见阿木看那个小说时发出的笑声。每逢此时,我心中就想:我可真了不起,都把阿木逗笑了。这也让我想起白居易把诗念给老妪听的故事,顿时觉得自己伟岸了不少,心中充满了对阿木的感激,但嘴上绝口不提白居易。
每当写下一些叫自己都惊叹的文字时,我就开始浮想联翩,认定这部巨着出版在即。作出这个毫不实事求是的非逻辑判断后,我极其自然地开始幻想应该在“自序”里写些什么,我想一定要写下感谢谁谁谁的支持和帮助,其中一定要有“感谢我的同桌阿木在写书的日子里给我的那些支持,尽管她给我添了不少乱”之类故作诙谐的妙语,以此来证明我是个101%的好同桌,是个富贵不相忘的有良知的非冷血动物。
本来我这部旷世奇书是可能完成并经由历史和人民的考验成为一朵奇葩什么的,本来我那些迷幻色彩浓重的假想是可能实现并使阿木以我这个同桌为荣的,本来一切的美好不是没有希望的,不幸的是在我已经写完了十几万字,准备向最精彩的部分胜利挺进直捣黄龙一举将其写完的历史性时刻,我猛然发现自己在“10?30”的首次模考后,被一些不知什么家伙从年级前十踹到了三十多名,于是“清华”慢慢地变成了校门口那个“华清浴池”。本来人固有一死我死不足惜,但全班六十来号人正在我这个领头羊的带领下集体在年级的排行榜上奋力地走下坡路,一时间乾坤失色,我也方寸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