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胡扯什么,跑腿?”
“不然该怎么说?我告诉过他,不必急着还我的。”我伸手去拿公事箱,雷缩回去不让我碰。我看着他,满腹疑惑。“怎么了?”我问,“你到底要不要把那玩意儿给我?”
“我不知道,”他说,把公事箱平放在柜台上,大拇指按着小铜扣,“你猜里面有什么?”
“帝国大厦。”
“啊?”
“林白的孩子①。还要我猜几次?我不知道里面有什么,雷。胡戈?坎德莫斯前几天离开这里的时候,里面有几幅他不希望冒险被弄皱的手工版画,另外还有他路上买的几包东西。”
①一九三二年,著名飞行员林白仅二十个月大的长子被绑架并撕票,是美国历史上最为轰动的案件之一,被称为“世纪罪案”。
“我不知道你也卖画,伯尼。”
“我没卖,”我说,“别问我他在哪儿买的,我只卖给他一本诗集,五块钱外加税。”
“然后你就奉送了这个公事箱,很慷慨嘛。”
“我借给他的,雷。他是个高尚的老绅士,也是个好顾客。换了其他人我不会这么做,但跟他相处很愉快,而且他每次来总是会买书。怎么了?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啪的一声拨开锁扣,打开公事箱。
“咦,看起来是空的,”我说,“表演得不错,雷,不过有点雷声大雨点小,你不觉得吗?”
“看起来是空的,”他说,“对吧?但其实不是。”
“里面有空气?这是怎么回事?给我上物理课?”
“我不需要物理学,”他说,“我准得像时钟一样。里面有你的印子,伯尼。”
“你说那些版画?”我往前凑,斜眼看着,“它们大概变成透明物了,我看不见。”
“不是那种印子。我指的是你的指纹。”
“我的指纹?”
“一整套。”
“哦,很好,”我说,“不过我并不太惊讶。这是我的公事箱,我已经说过了。”
“没错,伯尼,惊讶的是,你居然会承认。”
“为什么不承认?这有什么可耻的?这不是路易?威登的昂贵名牌,不过也还是个值得尊重的箱子。如果你打算告诉我这是偷来的,诉讼时效也早就过了。我有这玩意儿至少十年八年了。”
他摆出一个类似罗丹雕塑名作《沉思者》的姿势,搜寻似的看了我半天。“你比人行道上的冰还滑溜,”他说,“我还以为拿这箱子给你看的话,你会装死,但你没有,而且好像早料到了。打电话的人是你,对吧?”
“你在胡扯什么?”
“少装蒜了,告诉你,我们一采到指纹,发现是你的,我就等不及要听你解释你的指纹怎么会在这个坎德莫斯的箱子上印得到处都是。我猜那会是个不错的故事。可是你编了一个更好的,居然有胆子说这是你的箱子。我喜欢这样,伯尼。真有想象力。”
“偏巧这是事实。”
“事实,”他酸溜溜地说,“什么事实?”
“你不是第一个问这个问题的执法人员了,”我告诉他,“坎德莫斯怎么了?”
“有谁说他怎么了?”
“哦,行了,”我说,“你为什么没事去找个空箱子采指纹?你在他公寓找到这玩意儿,他可以告诉你箱子是从哪儿来的,所以我唯一的结论就是,他没说任何话。不是他不在那儿,就是他没法说话了。结果是哪一个?”
他又仔细打量了我一番。“我想没有理由不告诉你,”他说,“反正,再过两个小时你就会在报纸上看到。”
“他死了吗?”
“如果不是,”他说,“那他装得可真像。”
“谁杀了他?”
“我不知道,伯尼。我还指望会是你呢。”
“想想清楚,雷。记得吗?每次到最后都不是我。我不会杀人。那不是我的作风。”
“我知道,”他说,“认识你这么多年,你从来都不是个暴力分子。但现在这个年头,如果你闯进人家空门,主人忽然冒出来,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别跟我说你这阵子所有时间都在卖书之类的屁话。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小偷,伯尼。你改不掉闯空门的习惯。”
我想到一件有意思的事。“告诉我有关坎德莫斯的事情,”我说,“他是怎么被杀的?”
“有什么用呢?死了就是死了。”
“你怎么知道是谋杀?他又不是小孩,也许是死于自然原因。”
“不,是自杀,伯尼。他朝自己胸口戳了好几刀,然后把刀给吃了,弄得我们莫名其妙。”
“他是因此而死的,刀伤?”
“这是医生讲的。有很多内出血,他说,也有很多外出血。把地毯搞得乱七八糟。”
我全身缩了一下,忽然为胡戈?坎德莫斯和他的奥布松地毯感到很遗憾。我对雷说,希望他没受太多苦。
“肯定受苦了,”他说,“除非他被什么打得昏死过去。否则有人用刀往你身上戳两三次,当然会受苦。”他皱眉思索着。“据说被刺第一刀时会很痛,可接下来就没感觉了,看来也只好相信。我可不想亲身体验。”
“我也不想。凶器没找到吗?”
他摇摇头。“凶手带走了,等法医室那边有了结果,就可以告诉你那把刀的尺寸和形状,还有制造厂商的名字和电话号码。现在我唯一能确定的是,那是某种刀。我可以猜测长度和厚度,不过只是猜测。”
“你怎么会接手这个案子,雷?”
“大约凌晨一点时有人打电话报案,两个制服警察去看,发现门被锁住了,于是到隔壁去找管理员开门。但门上有三道锁,管理员只有两把钥匙。这是你的错,伯尼。”
“怎么会是我的错?”
“要不是因为你们这种人,不会有人在门上挂三道锁。整个城市的人在口袋里装着太多钥匙到处跑,造成这个原因的罪魁祸首就是纽约的小偷。有一回我碰到一个女人,她的前门有六道锁,六道!我看她的时间都耗在锁门开门上了。”他边想边摇摇头。
我说:“那他们怎么办?把门踹开?”
“没理由这么做。他们只有匿名的线索,说四楼有打斗的声音。这事儿要是发生在下东城,你大概会考虑把门踹开,但在好地段的区域不会这么做。他们找了锁匠。”
“不会吧。”
“有什么不对吗?一大堆锁匠提供二十四小时服务,而且不像医生,他们还提供上门服务。”
“这是好事。把门送去给他们是有点困难。”
“或者也不能对着锁喷点阿司匹林,明天早上再打电话给锁匠。不过,不是他们找来的那家伙不够好,就是那个锁太厉害,花了半个小时才弄开。”
“半小时?你该打电话叫我的,雷。”
“如果我在场的话,大概会这么办。不过他们进去发现尸体后,才通知我。我接到电话赶过去,正在仔细观察现场的时候,电话就响了。那是你,对不对?”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吗,换句台词吧。两个电话,中间大概隔了五分钟。两次都是我接的,两次对方都没说一个字。别跟我说不是你,伯尼。那是浪费时间,我听得出你的声音。”
“怎么听?你刚才说打电话的人根本没出声。”
“对,不讲话的方式有很多,那个方式就是你的。别想骗我说你的方式有什么不一样。”
“随你怎么说,雷。”
“我立刻就知道那是你。当然,我必须承认我原先就想到你。你知道尸体躺在哪里吗?”
“当然不知道,我又没去过那儿。”
“哦,你知道那个小圆桌吗?上面有个灯,看起来像一钵花。”
那是第凡内百合灯,几乎可以确定是复制品,放在一张有弧形腿的小圆桌上。“我怎么会知道,”我说,“我没去过他的公寓。我知道他住在上东城,说不定还把地址记下来过,不过一时想不起来放在哪儿了,而且我绝对、从来没去过。”
“是的是的,”他说,“你从没去过,可是你的箱子”——他敲一敲那个公事箱——“倒是去过。我才不信呢,伯尼。我猜你去过,说不定就是昨天晚上。你打电话来的时候,我不知道这是你的箱子。可是我已经看到五美元的收据和零钱放在那个小圆桌上,上头印着巴尼嘉书店,日期是前天。”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雷。他买了一本诗集。”
“叫做——”他查记事本——“普雷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