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克肖特提出的理论观念仍然是不完备的。他驳倒了从自然科学衍生出的因果决定论模式,事实上却是用另一种决定论替代了它,而且其约束性依然很强。他的这个定义要求历史学家必须将自己限制在重要历史事件的关系中,就好像他们实实在在地站在现有资料的基础上。然而历史学家用以区分事件重要、不重要或“偶然”的过程,完全没有得到过清晰的阐述。很明显,这是个主观的过程。在对某个历史问题的答案的追索中,历史学家找到了过去留存到现在的一些残迹,他将自己的意义附在了这些残迹上。还有一点同样很明显,历史学家发表他的答案时,这个答案必须也对其他人有意义。但谁选择了最初的问题?谁拥有发言权来判断读者对已有文本的诠释是否与作者意图一致?最重要的是,为什么应该排斥反事实的问题?对于这些问题,奥克肖特并没有给出令人满意的答案。
科学的历史学—续篇
值得注意的是,不少持观念论的英国历史学家都以其保守主义的政治立场而闻名。20世纪五六十年代英国历史学院派的争论也的确表明,历史哲学中的反决定论与政治中的反社会主义有着紧密联系。不幸的是—从观念论角度来看—这些争论都是对方获胜。
正如人们心里所期待的那样,19世纪的决定论没有因1917年之后那些打着它的旗号肆虐的罪恶而失去其说服力。马克思主义能够保持其生命力主要归因于人们普遍相信,国家社会主义是其反面的极端表现。马克思主义在战后的复兴也应归功于意大利、法国与英国的马克思主义者想要脱离与斯大林、列宁乃至马克思本人的关系。这里,我们没有必要太过关注萨特和阿尔都塞等人对马克思主义理论进行的不同修正,他们的主要目的是让马克思摆脱历史的困窘与复杂,安然地回到黑格尔哲学。我们也不用过多地提及葛兰西的有关理论,尽管从历史角度来看,他的理论更实用。葛兰西试图解释无产阶级为何未能如马克思以统治集团、错误意识等术语所预言的那样行动。这些思想帮助马克思主义的决定论思想焕发了新的生机。大陆国家的影响扩至英国的过程十分缓慢,不过即便如此,英国特有的“贵族义务”精神—一种社会上层对下层激进主义的故作多情—也刺激了马克思主义的复兴。
在英国社会主义历史学家中,E·H·卡尔可能是最没有什么原创性的思想家了。卡尔是布尔什维克政权年谱的记录者,但他对决定论的辩护却有着极为深远的影响—这种影响还会持续下去,直到有人以与《历史是什么?》一样诱人的书名写出一本更好的书。卡尔试图将自己与黑格尔或马克思严格的因果决定论拉开距离。他声称相信“一切既已发生的事件都有一个或多个原因,要想某个事件不发生,除非其原因产生变化”。他自认在这个意义上是个决定论者。当然,这个定义弹性很大,意味着他对非决定论是认可的:
历史学家其实并不会在事件发生前就假设它注定不可避免。他们常常会假设存在多种选择,讨论事件参与者可能的不同命运……历史上没有什么是必然发生的,除非我们从形式上讲,如果一个事件以其他方式发生,那么它的原因也必定有所改变。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说得通。但卡尔又加了一句,历史学家的任务只是“解释为什么历史最终选择了这条路而非另一条”,“解释事实上发生了什么以及为什么会发生。”他不耐烦地提到:“研究当代历史的困难,在于人们都还记得所有选择都摆在面前的那个时刻,因此很难像历史学家那样接受既定事实不作任何他想。”卡尔的老派决定论也不仅表现在这个方面,他还提问:如果“历史的偶然……的确存在”(这一点他不得不承认),“我们怎样才能在历史中发现合乎逻辑的因果关系序列?我们怎样才能在历史中找到意义”?在勉强附和了一下观念论(“这是哲学里模棱两可之处,这里不需赘述”)之后,卡尔和奥克肖特一样断定,我们必须根据原因在多大程度上具有“历史重要性”来进行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