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汉子见他不声不吭,面上现出蛮相,两眼凶凶地盯着他。“谁跳槽就叫他知道好歹!”说着把一只握紧的拳头对着他的鼻尖儿,“闻闻啥味儿?”
这是一种带有浓厚当地色彩的挑衅方式,具有明显轻蔑与污辱的性质。被挑衅一方是应战还是告饶只能有两种约定俗成的回答:“屎味儿”或“铁味儿”。
“铁味儿。”驹子说,低下头去。
“知道铁味儿就中。”汉子嘿嘿笑了两声,收回拳。
驹子无限悲怆地叹了口气。他自己又何尝不想多要工钱?三升、五升,多多益善,哪怕一座金山也不愁搬不走。可他又不能不正视自己,凭这副螳螂身架,与刚才那粗黑汉子样的人摆在一起,如同小鱼串在大串上,没人会雇他,反倒给人家当了垫背。这也正是那汉子迫他就范的用心。只有在别人都被雇走之后,才会有雇主将就他。
日头渐渐升高,空场上的“乌龟”渐渐减少。那让他闻拳头的汉子亦早不知去向。剩下的三三两两都是些与他差不多斤两的货色,他恨恨地想:今日怕找不到吃饭的地场了。
他正要张嘴再操祖宗时,一个年轻女人笑盈盈地站在他面前。
“大兄弟,要多少工钱呢?”女人问。
“两升。”他鼓足勇气说。
“跟俺走吧。”
驹子一愣:这女雇主咋不讨价还价便雇定了他?愣过之后便是一阵窃喜,心想还是女人好糊弄些。
他站起来方看清楚,女东家是一个年轻俊俏的小媳妇,眉眼和善水灵,面皮粉中透红,身量细细高挑,穿一身紫绸裤褂,露在衣领上面的脖梗葱白似的嫩。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的女眷。
他忽然感到两升麦要得惬意。
“哪村?”轮到他问她。
“大苇子。”她说。
离开人市,小媳妇没立即带领驹子往自己村子去,却逛起集来。日头斜照着街道,有些耀眼。她先去了肉市,割了猪肉和牛肉,让驹子提着;又去鱼市买了鱼,也让驹子提着。驹子提着这些东西口水就有流出来的意思。他不由想起昨天的雇主,那人家种着几十亩好麦,黄灿灿的一大片,却吝啬得很,萝卜丸子炸焦了当肉,几条小鱼躺在盘子里,可怜巴巴,张着眼,告饶似的。自然他也没有饶恕,只是边吃边在心里骂个不止。今天,无论是小媳妇应下的工钱还是买来的这些东西,他都十分满意。
小媳妇买东买西在集上逛个没完,后来停在一个卖王八的摊子前。那卖王八的老头似与她很熟。驹子心里称奇,莫非女东家要买王八伺候伙计不成?这种事他听也没听说过。这奇丑无比的家伙比山珍海味还珍贵,大补,能补得男人金枪不倒叫女人告饶,这一点他倒是听说过,可他既没吃过王八又没沾过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