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观园不等于《红楼梦》，然而若无大观园《红楼梦》也就不成其为《红楼梦》，二者的关系不待烦言。换一种方式说，在第十七回大观园建成“试才题对额”以前的文字，实际上都可以算作“序幕”，而自第十八回始才是真正的《红楼梦》本体。

一提大观园就发生了一个有趣的问题，这座令人向往的园子有无原型素材？若有，又在哪里呢？这个问题是《红楼梦》甫一问世就发生了的，并非是某一两个人的好奇心，多数读者心中、意中都盘问过这个有趣的问题。早年的不说了，只说前些年有人写了篇专文，大意是说用“大观”二字题名的名胜建筑多得很，以昆明的大观楼为其代表，然后可以罗列一大串。此文的用意是显示其知识丰富，从而说明大观之楼台殿阁到处皆有，所以《红楼梦》里的大观园也不过是一个泛泛之名，本无其地，何必“刻舟求剑”。说实在的，以大观题名的地方的确很多，就拿我们天津卫来说，东北城角官银号那里有一个小小的戏园子，就叫大观楼，我二十多岁时常到那里去听戏。既然全国各地的大观楼亭都非虚构而实有其地，怎么单单《红楼梦》的大观园就不能有素材原型呢？其实，《红楼梦》大观园的主景建筑叫大观楼，它坐落于全园之中心，在它北面才是省亲别墅的正殿。若看不懂《红楼梦》原文，就会把大观楼混为省亲的正殿了。如今单说《红楼梦》的大观园为何也题“大观园”三字，难道说曹雪芹竟然不知康熙三十五年云南昆明的大观楼就已然建成了吗？其实，这根本就不成为一个问题，因为书里写元春看了园子，当时就题诗曰：“天上人间诸景备，芳园应锡大观名。”意思是说这座省亲别墅诸般景色既是私家园林，而又包含了皇家建筑的若干规模制度，所以是诸景俱全，可称大观。

《红楼梦》中人物对这座新园子是怎么称呼的呢？刚刚说了，元春称之为“芳园应锡大观名”，然后宝钗也题道“芳园筑向帝城西”，黛玉则题为“名园筑何处，仙境别红尘”，探春题道“名园筑出势巍巍”，李纨也题了“名园一自邀游幸，未许凡人到此来”。我认为“名园”之称不及“芳园”好，因为这座园子此时只有元春率众见到，而且“未许凡人到此来”，“名”从何来呀？所以还是那个“芳”字最关紧要。若说得“死板”一点，就能这么立论，全园的命脉就是一条沁芳溪，溪上之桥叫做沁芳桥，桥上之亭也叫沁芳亭。请问，这个“芳”若还不是此园的命脉灵魂又是什么呢？所以入住芳园的女儿们也就称为“群芳”，这真是天造地设更无争议之必要了。

除此之外，《红楼梦》抄本的最早读者——富察明义的《绿烟琐窗集》内有《题〈红楼梦〉》七绝二十首，第一首即曰：“佳园结构类天成，快绿怡红别样名。长槛曲栏随处有，春风秋月总关情。”明义号“我斋”，满洲富察氏，家世贵盛，在乾隆朝已达极点。他父亲名叫傅清，在康熙年间天津卫还没有改为天津府时，先后两次做天津卫总兵官，是天津地方上的首席大员。明义随父居津时，从雪芹至友敦诚的幼叔墨香那里借得《红楼梦》手抄本，题诗二十首，成为红学史上的珍贵资料。这二十首诗首先题咏的就是这座佳园。注意，他用的是“佳”，并没有突出我所强调的那个“芳”字，但他却另有重要之点，这就是末句“春风秋月总关情”的那个“情”字。“情”就这么早地被明义提醒凸显了，同时还带出了“风”和“月”。“风月”和“情”联在一起又都是“红楼关键词”。

诗曰：

翠幛当前隐大观，蓬莱仙境水湾环。

雪芹自有胸中竹，点染潇湘只几竿。

己丑年四月廿三日

2009-05-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