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制盐工地
又逢农历十五。下午7点,中国南方的天还很亮,虽然太阳已经下山了,但落日的余晖纠集在又高又蓝的天空。与夕晖相对的海那边,一轮月亮正从海面浮起。十五的月亮又白又胖,像一个老成持重的世袭侯爵。明月,海潮,海湾里茂密的树林,其情其景,让人一下子就联想起唐代诗人张若虚那首名垂千古的《春江花月夜》描述过的情景: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但距离风浪乍起的海面不过几十米远的谭老汉对眼前的景致视若无睹。对这个在中国南方的海南省洋浦区盐田村生活了七十多年的农民来说,这些足以令游人骚动不安的美景,都不过是司空见惯的寻常物什。他当然不知道张若虚,也不知道《春江花月夜》,他只知道,得抓紧时间,以便在今夜的大潮涨起之前,完成必须完成的工作。此刻,他正弯着腰,站在一小块被当地人称为盐田的黑褐色的地里,用力挥舞手中的钉耙,一下接一下地向地面挖去。钉耙类似于电视剧里猪八戒的武器,上面布满尖利的铁齿,能够把脚下那些叫做盐泥的泥土耙得更加松软,细碎。
等到海面的月亮有一根竹竿那么高的时候,谭老汉的工作终于画上了句号。他扛着钉耙,满意地走到我们身边,用一块打了许多补丁的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双手接住我递过去的烟,就着我的火,重重吸了几口。然后,他轻轻吐出烟雾,用含混不清的当地方言说:“洋浦盐田,朝潮夕钱呐。”原来,他刚才所进行的劳作,就是沿袭千年的日晒制盐。
对我这样的冒昧闯入者,谭老汉已经见惯不惊。这说明,在我不远千里来到这个苏轼曾流放过的被称为儋州的地方之前,已经有许多好奇的异乡人来过。因此,谭老汉才能从容地讲述他所知道的关于洋浦千年古盐田的故事。只是,他的方言实在艰涩难懂,只能依靠一个久居海南的朋友做翻译,我们才能得以沟通。
在我们抽烟说话的时候,刚才还小风小浪的大海突然汹涌澎湃,高高直立的浪头以排山倒海之势扑向海岸,一会儿就把谭老汉刚才劳作过的那几块盐田全部淹没在黑暗的海水下面--让预期的每月初一和十五的大潮淹没疏松的盐田,这只是谭老汉制盐工程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