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癌朋友来了(2)

生命的微笑:与癌中之王共舞 作者:田虚


寒暄定。

我叙述我的体征——在他办公室里——他搭我的脉,叫我吐出舌头来。

我提出检查糖尿病,和配中药缓解便燥的要求。

他说,你得过乙肝,最好做个全面检查。

我说好。

他开一摞子化验单。

先去抽血。

试管一把。护士小姐毫不吝惜地往上拉针筒柄,于是,那宝贵的鲜血呀,维系我生命之甘露,汩汩涌上去,冒着气泡,真叫人心痛。尽管那是“黑血”(静脉里的),看起来不怎么灿然。我感到,血管在瘪塌。

再去做B超。

B超室很小。交出单子,一个胖医生,叫我在门口候。

年边,病人不多,一会儿便轮到我。

我进去。蜗牛壳似的内里,不小心,要髋臀相擦。

胖医生指示我进里间。

坐在机子前的,是个年轻、白肤、素静的女医生。里头还坐着个女子,我当时以为是来串门的。现在才明白,应是女医师的助手,做B超,往往是双人搭档,有时候会三人。

我在那张窄床上躺下,松皮带,撸衣服,把一个长期自鸣得意的平腹露出。“医生,我的肝脏不太好,”我说,“请您仔细点检查。”

直到这时,我想得到的最严重后果,是有可能肝硬化。因为我得了那么多年的乙肝。

她说:“好的。”

冰凉、油滑的探头,被一只同样欠暖的酥手,覆在我的腹上,游走起来。

屋里的光线,比较暗。可以看见窗外,在风雨中频频点头的浓绿冬青。

女医生专注地盯着屏幕。下巴颏儿尖尖的,很莹润。

那蛇样的探头,凝滞住,老在一个固定的范围内,round and round。

有问题了,我想。血有点往脑门子上涌。

如果查到癌,怎么办?我的葫芦头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这是不可能的。

我以前做过的体检,用B超探查内脏,都是“平安无事欧——”。

但对于肝脏,我是好久没对其实施影像监督了——最近的一次,也是在发见乙肝后的两三年,距今快二十年了。

五六年前,我小便出米粒似的血块。医生笑眯眯地暗示,得膀胱癌“可能性很大”。B超一探查,尿泡无事,在左肾里,发见一枚半粒米大的结石。用了药,又每日趴在床上,翘屁股拍那惹事的肾……十数日后,小血块不复出。月余,再作B超,那“半粒米”消失。算是排除了可怕的“可能性”。后来,尿频尿急——这自然是前列腺方面出问题,那可怕的“可能性”,又被提出。再由B超来做判官,照样是“平安无事欧——”,一般的前列腺炎。

请看,B超兄是多么地关照我,总让我吃“定心丸”。

这一次,想必差不离,“例行检查”,走个过场。

在本人的概念中,肝癌,是要在肝炎反复发作(GPT等不正常),胃纳不佳,体乏无力,然后是肝硬化,有了腹水、浮肿……才会驾到。我的肝功能,一向来OK。“大三阳”早已摘帽,“小三阳”亦远走他乡,只有一个什么阳性——据医生说,那只是证明,你感染了乙肝病毒,无须作专门的治疗。我的胃口,相当不错,大快朵颐,是我的嗜好。体力呢,自是比患病前弱一些,但也过得去。每天清晨,我都出去跑步,寒暑无阻。1500米,中速、慢跑交替,最后还来个百米冲刺,像奥运冠军那样,在最终的虚拟“撞线”时,还胸一挺。每周三下午,呼朋邀友,驾车,到梅家坞、龙井一带的茶园、林间、山上,去散步。在农家喝茶、用餐。周六,把车开出去几十、上百公里,甚至四五百公里,跨省,到某一个风景区,登山、游览,在山上泡七八个小时,是常有的事。天热,则到富春江里去“水包皮”。双休日的上午九、十点钟下水——因远在富阳,要一小时左右的车程——中餐在沙滩上用,直到下午三四点钟,才恋恋不舍地上岸,打道回府……

“你是什么单位的?”女医生问。

我如实招供。

“你们单位体不体检?”

兆头不好!

我回答:“有的。但是我好些年没参加(B超检查)。有问题吗?”我觉得,血管有点鼓胀。

她笑笑(医生的常态)。

坐在靠窗位置的那位女士,瞠目盯我。

“告诉我吧,”我对女医生说,“我不怕的。”

“有一个东西。”女医生嗫嚅。

“是肿瘤吧?”我问。

她点头。

“有多大?”

“9公分。”

“肝有多大?”

“13公分。”

事后,我想,她指的是那一页肝之垂直高度。

不算小了,当时我想。也问出来。她颔首。

“是恶性的?”

其时,屋子里进来不少人,眼睛都往屏幕上瞄,又看看我。他们差不多把窗外的光线,全挡住,空间更显其窄小。我看女医生的脸,只剩下那不清爽的外侧,像影片里的暗夜景致。窒闷。

她犹豫一会,经不住我的逼,说:“我看不大好……”

真相大白,我与大名鼎鼎的癌,交上了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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