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癌朋友来了(3)

生命的微笑:与癌中之王共舞 作者:田虚


平日,我有时候会感觉,那癌朋友的黑大氅——薄如丝绢——在我周围飘忽,因为我有乙肝病毒,并且肝功不正常过;肝区有胀疼,虽然并不严重,也可以化解。但在大多数时间里,我还是觉得,这位难惹的朋友,离我们——我和我周围的人——很遥远。有时会听到,或是从媒体上见着,某某人得了某癌,某某花季女生罹“血癌”……怜悯会生出,感慨也会发几声,但多半是猫哭老鼠,并不往心里去。我们谈论起这些“不幸”,大多是轻松自在的——与对待其他道听途说、茶余饭后谈资差不多。还常常在那里庆幸,自己未被这个“老条三”(杭州话:家伙)相中。直到半年前,同事、朋友,住同一幢楼的wan,运交胃癌,才觉得那癌朋友,跑到得近了。有时在仅距几尺的地方,觊觎。距离还是有的。总体来说,我是不会把它放心上。

此刻,日本佬偷袭珍珠港,“9?11”飞机撞双子塔,一枚炸弹,落进我的肝脏……

“也不一定的,”女医师说,“还要做进一步检查。”

她宽慰我。

递给我手纸。

我擦擦那满是清凉油腻的胸腹,从床上坐起。

按照小说或报纸上的描写,这种时候,应该是五雷轰顶,脸色惨白,天旋地转,甚至瘫在那里,动弹不得。我得预防,类似场面的出现。我坐稳,提起裤腰,以屁股为轴心,转过身,小心翼翼,让双腿空降下去。女医生问:“你不要紧吧?”我摇摇头,微笑着说:“没事。”全场都在欣赏我的表演。他们希望看到什么呢?我的一只脚,触到了鞋子,钻进去,再钻进另一只。我的脚骨,会不会发软呢?先是趾踮着实处,然后是前脚掌,后脚掌,全部踩实。皮囊的重量,渐次地灌注到两条腿上,人伸直。束皮带。抬头,屋顶并没有旋转,女医生还是那么稳稳地坐着,笑盈盈地望我,双眸波亮……妈的!什么事没有。双腿像往常一样,忠实而轻松地,承载着我这一百廿多斤。我甚至还感觉到,我的胫骨,铁硬,不用带护板,照样也可以踢球赛。脸色,肯定没有发白,因为我感到,那地儿有点热热的,屋子里暖;枕头显低,有点血冲头面;当然,还得添加一份激动,一件新鲜的物事降临,且不管它的好坏。

我努力显示出从容,衣裤摆弄停当,弯腰拔鞋跟。抱起那一摞子七七八八的物什——双肩包、帽子、手套、检查单……站到墙边空档去,把位子让给下一个倒霉蛋,或是幸运者。

这里的光线,要比床那头亮些。窗外飘进来,湿凉、清爽的雨气。

“你的家人呢?”女医生问。

我说:“我没有家人的。”

确切地说,我的“小家”解体,于公元1997年的“红五月”。比“伟大的苏维埃社会主义联盟”分家,迟五年又四个多月;比香港宝贝回到母亲的怀抱,早约两月。小家伙——一个白肤、额前有一绺卷发的小男生,在我身边待了一年半光景,之后,“叛逃”到他母亲羽翼下去。

众人的目光,环围着我,按照“常规则”,此时我应该“风吹跌倒,撒屁头晕”。

“您把全部,都告诉我吧,我得自己拿医疗方案。”我对女医生说。

(3月23日写——)女医生安慰我:“好好治疗,你还年轻。”

大约,她又把我当做“四十多岁”的“小伙子”了。我总是这么被人恭维,这种感觉,是令人愉快的。也许,女医生是看清楚了我的病历——那上面有年龄,只是时下,人们总把五十上下的人,当做“壮年”来对待,社会学分类称之为“中年”。相对于六十来岁、七十岁的,自然是“年轻”。

我在惊诧和同情的注目礼护送下,踅出里间,走过外间,到门口。

我在深蓝色的候诊座上,放下怀中的一堆东西。刚才离得快,肚子上的油,还未擦尽;衣裤,也不尽整齐,都得重新收拾。

对面整版的医务墙上,戴眼镜和不戴眼镜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一律白衣白帽的“专家”,注视着我。我的操作,包括打开、合上“拉链门”,全在众目睽睽之下,真有点不好意思。这些人头像的旁边,是琳琅满目的治癌,治胃病、心脏病,配眼镜,“十全大补”膏等广告,它们本来就是真话不多,习于“敲诈勒索”,亵渎一下,不算罪过。

我得想想。

噢,这家伙来了,癌朋友。

下一步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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