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动,热车,后退,摆正车头,驶上出口处的陡坡……
车过保山北山路的时候,我频频向左侧的西湖望去。天气阴晦,冷——我们闭紧车窗——近岸的白涛里,有一些残荷在上下摆动。白堤上的桃树,枝杈光秃秃;黑细的柳枝儿,随风斜着……那树间,还有人影在移蠕。相依相偎的,是恋人。年轻人,祝你们幸福!
上手术台(可能一上去,就下不来)、化疗、七七八八的治疗……也许再也出不了医院,也许回到家中,缠绵于病榻一程而驾鹤……最最顺利,也要有半年时间,才会有这种自在的出游吧?谁让我得的是“巨块型肝癌”呢。这景致,得多看几眼。
(3月31日写——)“C庆嫂”茶馆的第一个选址,是在梅家坞过去的外大桥。我们不中意——觉着离公路太远;地形复杂,客人找进来不容易;自家没有停车场地。不过,从居家的角度看,这农舍倒是蛮不错的——坐落在油亮碧黛的桂树丛中,有两扇欧罗巴式的铁栅门,院子里还植着橘树、文旦,种着盆花,浅灰色马赛克贴面的墙,勾了赭黄色的轮廓线,金红琉璃瓦,墙基上敷了几可乱真(像完整石块)的石片,别墅的味道很浓。屋侧便是山坡,先是茶畦,不远便有了茂密的杂木林。树、草浓郁清新的气息,随着微风细雨沁入鼻腔。呵,真爽。
我们喝了一杯主人家自制、储藏得很好的桂花茶,香气扑鼻。
出去溜达。
寒。年边就是这副模样,晦气得煞——阴雨绵绵,可是也为围炉取暖、吃火锅,创造了条件,那可是一项“超值享受”。刮着风,雨像撒豆子似的乱飘。
空气是潮湿的,带着泥土的醇香。左近的茶叶地,都翻掘过了。
起先,我们沿着车路走。车不多,沥青路面,湿搭搭地贼亮。后来,我们斜插到山脚去,在茶蓬间寻路。这里的空气,更加清新。茶蓬的尽头,是覆盖厚实的杂木林和灌木丛,浓重的树气、落地黄松针味,铺漫过来,使你不由自主地做起深呼吸来。嘈杂远去,汽车像在默片里开,那隔着马路的外大桥一带农舍,安静如画。我们在沟坎间,蹦上跳下。一会儿,身子骨便热起来。只是脸面,还被寒凉逼捂得紧绷。
后来,我们进了“云栖竹径”。
这是“西湖新十景”之一。外地人可能不太熟悉,杭州的景点太多,无暇顾及;而本地人,却对之情有独钟,尤其是在夏天,这里凉爽得醉人,是消暑闲步的好去处。
宽阔的石道边,立插高大的毛竹,柯叶在头顶攀接起来,把灰白的天空划成片片破絮。还有许多古树名木,苦槠和枫香,那躯干直矗到天上去。这些几百、上千岁的耆宿,在路边静静地俯视着我们——这些自以为是,自我感觉好到天上去的家伙(人类),在跳腾表演。静极了。只有C的叽叽喳喳,和文的哈哈大笑。据说这地方,康熙来过四次,乾隆则光临了六次。陈云、江泽民都到过。有一次,康老儿来的时候,恰逢雨注——与我们今天一样——这惹动了他的诗兴,于是,在那个“遇雨亭”的石碑上,留下这样的大作:“钱江风雨促前旌,竹树缤纷细草萌。夹岸黎元瞻拜切,频施膏泽惬民情。”“夹岸黎元”,是组织来的,还是自发拥迎,就不得而知了。不过,这康老儿,在游赏之余,心里尚搁着“民情”,要给老百姓沐浩荡皇恩,这实在是应该表扬的。
正游得兴起,手机在裤袋里震颤。
(4月1日写——)我取出来,是zhang来话。
“你有没有对家人讲过啊?”他问。
我说:“还没有,我手头还有些事情,我就要去讲的……”
要是他知道,我这会儿还在玩,肯定会生气。
我拖延了几步,让伙伴们走得远些。
“要抓紧呢!”他说,“当然,你也可以到另外医院去看看(以便确诊)。”
我说:“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也不客气了,我可能还得跑几家医院,家人也会这么要求我的。”
“应该说,基本上是确定了,”他说,“但这是一件大事情,慎重一点有好处,你再去看看吧。但是,一定要抓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