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冬天,我离开工作岗位,在家专事写作。她刚好回国探亲,她马上就与同学联系了,要来看我。这让我心内热热的。她记着我!我甚至有点想入非非——当初,可能她对我也属意,至今,旧情不断?……事实上,她从来没有过这方面的暗示。谜底的大头,我是明白的,那是我的单相思。
她参与了我们的多次出游。依然相谈甚洽。不过,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她比在学校的时候,更对百事感兴趣,什么勾当(这是一个中性词)都要去体验一下。至少,还保持着一个涉世未深的人,或者说性格还不那么固化的人,所有的特质。她常常要在外面逛到深夜,再没人陪着她跑腿了,才肯回旅舍。也许是,久居国外,想多了解一点。这几年吾国发展,的确也还算快。这似乎有悖于,我印象中她沉稳的形象。
临回A国前,我单独宴请了她一次。
在“知味观”。
着高领黑绒线衣,腰板笔挺,双肘恰如其分地搁在桌上,一如当年的高、挺、大方相。在柔灯下,她的年龄好像也没有长进。判断一个人,有没有进入中年(生理上),你只要视其肩背伛否,就可以了。她的双目,一如在学校里那样,亮而澄。熠熠地注视着我。依然使你,不能心存“邪念”。
于是,我的情愫,好像不那么容易倾吐了。尽管,我只是想告诉她,我曾经爱过她——仅此,是“曾经”。我又有点担心,我的表白,会引起误会——如果她还对我有好感的话……最终,是王顾左右而言他了。
想着,她也说过,今后要一年回国一次。以后再说罢,有机会。
现在看来,有可能,再不说,就没有机会说了。那情愫,鼓在那里,还有点发酵,不释放,难受。
我决定打一次越洋电话。
可是,这通话的时间,颇费脑汁。她那里的时差,正好与我这儿倒个个(还要往后退三个半小时)。在我治疗(上医院)和休息的当儿,自然不能拨,保命要紧。我有了空档,她可能正陷深夜,或是清晨——我知道,她一如现在的新新人类,早晨七八点钟,香睡正酣。我的这次“跨世纪”通话——蓄积了二十六年,需要大块的时间——不会少于一两个小时吧。而且,是要在话线两头的人,都脑袋清爽、心平气和的时候进行。择时难。
也是在我最终润色这篇稿子的时候,事情有了转机——由于前面说到过的支持治疗和大吃滋补品——抗癌战友提供的烧钱妙方,我的体力增强了。于是,我就可以在一个原本要休息当儿——在她那里,正是晚上九点来钟,给她拨号。
第一次拨过去,只听得是她的口音,圆润而迅疾地讲着英语,我只能充作聋子了——我的英语水平,仅限于“banana is好吃”,“what is……”,“this is……”。然后是洋婆子粗嗓门(当然不糙)的更快发音。我等她唠叨完了,听得“嘟”的声音,就给Q留言了。我知道,那些都是Q设定的留言。但是干吗她讲过了,还要请一个洋婆子来助阵呢?
我对着空话筒——这有点像演员单个儿对着镜头,演对手戏——颇不自在地说:“×××,您好!我是某某某。您回来之后,请给我来个电话。”
到了下午两点来钟,她的电话来了:“嘿,某某某。”依旧是那么柔声的,并不迅疾——像讲英语那样,“我是×××……”
“您那里是几点钟啊?”
“晚上11点半。”
“上帝,你那么忙?”
“是啊,要过圣诞节了……”
“不是还早得很么?”
“呀,要早做准备的啊……”
其时,离圣诞节还近一个月。
“真幸福!我都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终于言归正传。我说,今夜已迟,不能影响您的休息,这事儿不着急,我们改日再谈吧。要抽一个不太晚的时间,您也有空,我们再好好谈。她说,好的。我们约定,第二天中午,她那里晚上八九点钟的光景,再通话。我说,我打过去。她说,她打过来——从她那儿打,只要二毛来钱一分钟,我这里要几块。这又是一项待“接轨”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