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或许,老戏老调也能赢来一片喝彩呢?”
“你不唱戏,你不懂的。”他伸手轻轻抚一下她光洁的额头,“自打双庆班班主俞振庭说通工部尚书肃亲王一举废止了男女戏子不得同台演出的旧约后,不仅男女演员可以同台合演,就连女观众也得以进入戏园。可自此一来,那种一板一眼、死抱着肚子唱的青衣戏,便不能迎合观众的口味,所以才逼得角儿们不得不在戏路上有所拓展创新。这时候,我要再搬出那些老古董,不砸了牌子才怪。”
“凡事都没个准的,只要你努力了,观众们自然不会轻慢了你。”她轻轻安慰他说。其实他并不知道,此时此刻,她比他更加紧张。她倒不在乎什么名望或是能不能一炮唱红,她只是觉得他付出了这么多的努力,流了那么多的汗水,总该得到观众和行家的认可才是。戏就是他的命,如果不能唱好戏,对他来说便是最大的折磨。她不希望看到他备受煎熬、郁郁寡欢的样子,只恨自己不能在这最关键的时刻出手拉他一把、帮他一回。到底,这时候要怎么做才能给他信心,让他心无旁骛地登台演出呢?
就这样,她在他低低的叹息声中一夜未曾合眼。那个夜里,她想到了父亲王顺福、兄长王毓楼,虽说他们都是台上的名角儿,可对急于摆脱观众成见的畹华来说却是一点帮助也没有的。他只是想让别人认可他而已,为什么原本一桩简简单单的事却变得如此复杂了呢?她一直觉得他的戏已经唱得极好,加之琴师陈祥林对他的肯定赞许,更令她坚信假以时日,他定然会唱得比王蕙芳、朱幼芬他们更好、更能博得彩头,可为什么他自己总是这般没有信心?
究竟,是童年时那段艰辛的生活在他心头蒙上了一层抹不去的阴影,还是因为王蕙芳、朱幼芬的出挑给了他难以承受的巨大压力?或许,都是;或许,都不是。抬头,一缕淡淡的阳光伴着清晨新鲜的空气翻过窗台,在她眼底,寻觅着一份乱世中的安然,她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双手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隆起的肚子上。
温暖的日光,照耀着大地,也照耀着他和她爱情的结晶,刹那间,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让她的灵魂彻底地触摸到了孩子真实的存在。他一定是为了她肚里的孩子,尽管他未曾说,但她明白,他是多么希望给这个未出世的小家伙一份宁静安逸的生活,给这小家伙一份他未曾有过的快乐童年。他明白,这一次复出登台虽不是破釜沉舟,但也能说得上是背水一战,如果唱不好,以后的以后,他该拿什么去养活她和她的孩子?
畹华,你想得太多了。听着他在后院角落里吊嗓子,她的心就跳个不停。他是为了她,为了他们的孩子,所以一再强逼自己,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可他又是否明白,她有多么心疼他这份苦心,又有多么舍不得他辛苦?
回眸间,大伯的胡琴又响了,配合着畹华悠扬婉转的曲调,有着烘云托月的奇特效果。大伯可是进宫给谭鑫培伴过奏的著名琴师,多年未曾登台献技,这次畹华复出,他才重操旧业。无论怎么说,有大伯在侧相助,演出能取得好成绩的把握便多了几分,可畹华仍然忐忑得不行,可见他心里是多么重视她和她肚里的孩子啊!
他不想让她肚里的孩子和他吃相同的苦、受一样的罪,可也不能如此卖命啊!要知道,她现在满心里都只是他梅畹华一人,要是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叫她和肚里的孩子依靠谁去?可他决定了的事,她亦不便多言,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遍又一遍地练唱,一遍又一遍地压腿。一次次把自己亲手熬制的银耳莲子羹送到他和大伯面前,直到亲眼看着他们吃完,才端着碗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