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这种时候,我必须可怜巴巴。他脸上闪过一种难以名状的表情,尽管很迅速,我依然从中嗅出了温和的味道。
他说:“对不起,我——你很像我的妹妹,我——”
他渐渐放开了手,脸上布满了刚刚一闪而过的表情——我知道了那温和的味道是内疚散发出来的。
他头顶上空突然出现了半个滑板,在我瞪大眼睛的瞬间拍在了他的右肩上,他的身体随着滑板的下落也滑落出了我的视线,然后,我看见了贝音的脸,只有狰狞。包裹在我身体外部的皮肤全部被慌乱麻醉,我的眼睛睁得越大,我的视野变得越小,我只看见黑压压的一片人在我眼前攒动,呻吟声在咒骂声中格外清晰,仿佛呼吸停滞。
然后大家都散去了,他被什么人带走了,贝音也带着什么人走了。
他回望我的眼神还是绵长的温和;贝音却撇着嘴,不断向我投来恶毒的目光炸弹,他在斗殴中嘴角也破了。我感觉到了一个珍贵的东西在抽搐,然后眼泪便汹涌而出……
总说等待是漫长的,我已经游离了五个小时等待了五个小时哭了五个小时,却浑然不觉。此刻,空气是暗红色的,我嗅着空气中混浊的各种味道,那味道不清晰不明朗,就像我混乱的思维。我不知道贝音的行为说明着什么?我的确是渴望遇见他的,我去酒吧就是为了遇见他,却竟然是这样的方式。
他误会我了吗?他一定误会我了!他一定以为我和那个键盘手有什么!不然他怎么会那样凶狠地看我?如果他误会我了,他为什么还要动手打架?是为了我吗?也许他还在意!一定是!不!也许他们原本就有什么过节,只是恰好,恰好我在旁边!但他一定误会我了,以为我是水性杨花的女孩!我需要解释!解释?我和他已经结束了,我已经对他说出了那种话,他根本不会在乎我是不是和谁怎样!更不需要我的解释!但我还是必须解释,那关乎我的品质,不能让他认为我是个随便的女孩!
我把没抽完的半支烟狠狠地踩在脚下,像一个宣誓,烟蒂就像一个堆积尸体的山冈,更像一个祭坛。我拿出了电话,是的,我必须解释!我已经不自觉地发抖,按下了键,体会到了惶恐中时间流逝的速度,也许是因为心跳得太快而使它显得漫长吧?电话竟然通了,我的心更加迫切地跳动,跳动。
“嘟——嘟——嘟——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您拨打的……”总是这样,我就像一个深沟里被他种植的花朵,没有人知道我的颜色,他总要偷偷地浇水,我总要逃避阳光,在分不清五颜六色的土坑里,消耗着虚弱的呼吸。没有这么快吧。他审美我的妖精脸将近一个月就疲劳了吗?离开的当日,我挎包里的东西少得可怜,这源于我的骄傲和即将被挽留的自信,然而我夺门而出后的四天里,这始终捆绑着我的骄傲却并没有让我好过多少,却成为我凌晨还蹲在马路边的原因——我已经囊中无银且无处可去了。
贝音果然把电话打过来了,我以为他会同往常一样说刚刚不方便,却只听见他咀嚼不出语气的一句:“唐果,什么事?”
唐果!唐果!他竟然叫我的大名!竟然如此冷静,仿佛我就是他的一个萍水相识?我相信我的瞳孔已经放大了,我遏制自己不要说出恶毒的语言,然后说:“我可以跟你借点儿钱么?”
贝音家的防盗门上没有象征家庭美满和睦的红色对联,而是粘满了各个乐队的LOGO,错杂纷乱,花里胡哨的颜色标志了这的确是一个另类青年的大本营。门口似乎永远有一个垃圾袋,里面是无数零食的残骸,当然还有一些可以用堕落直接概括的东西。我在脚下的垃圾袋口看到了粘有少量血迹的白色棉团,必然地抽搐,眼前却竟然浮现了那温和的眼神。
我按了门铃。明知道是徒劳,因为站在门口也能听见屋内嘈杂的音乐声,也许是下意识地拖延时间,这源于我喜爱逃避的本性。我确实要逃避了,心脏的剧烈跳动让我难以负荷,转身正欲离开,门开了,贝音赤裸着上身将门打开四十五度。我只能看着他赤裸的上身,看着他锁骨下面文的两颗星星和胸口怪异的卡通图案,因为我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那是我眼泪的源头。我沉默不语,我在等待他拉我进去,因为我期望他拉我进去,那样,我就可以将我的骄傲卸下,背着她,太累太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