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团圆》这部小说一开场，就脱离了以往张氏小说的窠臼，背离了结构上的精致。这一点，她的第一读者宋淇看得是一清二楚：“第一、二章太乱，有点像点名簿，而且插写太平洋战争，初期作品中已见过，如果在报纸上连载，可能吸引不住读者‘追’下去读”。

可也正是这些杂乱无章的文字，让我们得以看见一些被历史遗忘的“完整的真实”。女主角九莉，一个香港教会学校的小女生。平时功课挺好，某次考试没有很好准备。就在以为要考不出来的紧张压力下，考试突然由于日军的进犯而取消，她的第一反应是：

在楼梯上九莉说：“我非常快乐。”

“那很坏，”比比说。

“我知道。”

“我知道你认为自己知道坏就不算坏。”

比比是认为伪君子也还比较好些，至少肯装假，还是向上。

她喜欢辩论，九莉向来懒得跟她辩驳。

她们住在走廊尽头隔出来的两小间，对门，亮红砖地。九莉跟着她走进她那间。

“我累死了，”她向床上一倒，反手捶着腰。她曲线太深陡，仰卧着腰酸，因为悬空。“你等午餐再叫我。”

这一小段文字，除去仍然透着张爱玲以往一贯的精致和尖刻，还丢给我们两条重要的线索，事关作品以外的人物发展。其一，张爱玲对于自己个头高挑却胸脯平板，一辈子都耿耿于怀。所以才会在因写作小说成名后，内心深处依然那样深深自卑。于是，久居于缺乏男儿世界中的她，一见到一表文才的胡兰成，立刻堕入情网。其二，被我们今天炒得沸沸扬扬的所谓民族大义，在当时这样一个没落贵族小姐心目中，根本不值一文。用《小团圆》中另一处写九莉的话来说就是，“国家主义是二十世纪的一个普遍的宗教。她不信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