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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头春秋(4)

永不抵达的列车 作者:杜涌涛


码头上的老板讲义气,不欠工资

深圳6月的天,像小孩子的脸。前一刻还是烈日高照,一会儿就变了脸,下起倾盆大雨来。雨点打在砖垛上,劈啪作响。

可是干活的挑夫里,几乎没有人避雨。几个本在乘凉的,也抄起家伙跑到船上开始挑砖。他们早已浑身汗透,这阵雨全无影响。

地面有些泥泞,挑夫们仍是一溜小跑。“下雨天干活凉快。”周光福甩下一句话,光着上身,带着工具上船去了。

日复一日地挑砖,周光福的后脖子下被压出一道深深的印子。挑起砖后,扁担就深陷在这道痕迹里,后背上则隆起一道肉。他还不是最严重的,卢秋发的印子更深。每一个挑夫身上都有岁月和劳作刻下的痕迹,不是深深的印子,就是一块块伤疤。

这天挑的灰砖,挑夫们称之为“大砖”,每块有3斤多重。每挑一块“大砖”,他们能拿到1分8厘钱(0.018元)。还有两种小一些的砖,每挑一块的价格分别是1分7厘1(0.0171元)和1分3厘5(0.0135元)。早些年,他们还挑过红砖,那比现在这些砖都要重。

在码头上,工钱是以“垛”为单位计算的。一垛200块砖。半个多小时里,周光福挑了3垛砖,能收入10.8元。

在通常情况下,一个挑夫一个月可挑上千垛砖,收入在3000元以上。但支出也比较大。干活时,光买水一项,一天就得20元出头。再算上吃饭、抽烟等各种费用,一个月下来,几乎得花掉工资的一半。

周光福刚来深圳挑码头那会儿,挑砖还算是个来钱的活儿。以前他做小工的时候,一天干10多个小时,不过挣3元钱。而在码头上,一天就可以挣到10元。不过后来,码头上的工资优势就显不出来了。挑砖的人越来越多,工钱却几年才涨一点点。

据挑夫们估计,整个深圳,现在大概有四五百人在挑码头,大多集中在宝安区。上世纪90年代是鼎盛时期,挑砖的有上千人。

周光福初到码头混饭吃的时候,是跟着老乡一起来的。在码头上,久而久之,会以同乡为基础,自然而然地发展出一个个“帮”。周光福这个“帮”以湖南人居多,所以被称为“湖南帮”。

在三围码头,还有两个“湖南帮”和一个“四川帮”,干的都是挑砖的活儿。每个“帮”的人数不相上下,大约40多个男人。这4个“帮”,各自有老板和地盘,从不互相干涉。在福永、新和等其他码头,也有不少这样的“帮”。

“这里干活有保障。码头上的老板够义气,不欠工资。哪怕只干一天,也能拿到钱。”周光福笑笑说。

这个高中毕业生也听说过劳动合同,但挑夫和老板之间从没签过。“我们也不需要这个,这里有这里的规矩。”他老实地说。

周光福的老板段文新也是安仁县人,最早也挑过码头,混了几年后,和码头上的一些人熟络了,就开始拉起队伍。像周光福、卢秋发等30多个人,一直就跟着他干。后来还有几个四川籍的挑夫也加入了他的队伍。在“帮”当中,段文新的口碑非常好。说起自己的老板,挑夫们没有一点怨言。

“在码头上混饭吃,就得靠口碑。码头上的活儿很重,要是没个好口碑,就没人来给你干。不像小工,到处都能找到人。码头上的活儿,一般人干不了。”段文新说。

挑砖不是容易干的活儿。这个“湖南帮”以前也曾来过几个年轻人,但干了没几天,他们就离开了。现在留下的,每个人都有多年的挑码头经验,最大的已经57岁,最小的也有38岁,其余的大都是40多岁。

在一起干活时间长了,“帮”内还形成了一定的江湖规矩。比如,在挑砖时,从来没有人统计监督,大家各自记各自的账,到月底的时候再报给老板。

“从来也没人乱报。”这个“湖南帮”的队长老苏说。他是四川人,老板不在时,他负责这个“帮”的一切活计。

又比如,每到月初时,大家都会自觉交住宿费,几乎没有人拖欠。

船上不能同时容纳40多人挑砖,他们就自觉地分成两组。一条船,由一个组负责包干。这么多年,这里从来没发生过抢活干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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