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码头春秋(5)

永不抵达的列车 作者:杜涌涛


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在码头挑砖,怕别人看不起

正午时分,太阳又钻出来,火辣辣地烤着大地。

不时有挑夫到阴凉处歇息,捧起瓶子就往肚里灌水。还有人干脆就回工棚睡大觉。这里奉行“多劳多得”的原则,干不干活随自己的便。

前些年,本地记者来采访时,曾问过周光福他们是否有“高温补贴”。那是他们第一次听说还有这么一回事。不过,他们从来也没向老板提出过。“提多了要求,我们怕连活儿都找不到。”周光福说。

工棚就在不远处,是上下两层的铁皮房子。房子的一侧有一个开放的厨房,凡是做饭的人,每人一个灶台。而单身汉,大多在一公里外的街道上吃快餐。

在厨房与灶台之间,挑夫们用防水油布搭起来一块公共空间。这里摆放着几张凳子,还有一个硬木沙发。一台电视没日没夜地放着,声音很大。一到夜晚,蚊子就开始狂轰滥炸。

一道门后面,是厕所和一个自来水龙头。水龙头旁全是垃圾,发出酸腐的味道。

周光福的床铺在铁皮房的二楼。房间里摆放了20多张上下铺的铁床。这里按人头收钱,每人每月105元。

这里也有女人,都是挑夫的家属。男人们出来时间长了,女人们也纷纷跟了出来。通常,男人挑砖,女人装砖。

早些年,周光福的妻子也曾在码头上干过一段时间。夫妻二人住过一阵子集装箱。在密不透风的集装箱里,住了4对夫妇。时间长了,大家也不觉得尴尬。只是一到夏天,里面就和“烤箱”一样。

在这个工棚里,卢秋发的“家”是位置最好的,靠着门。说是“家”,其实就是一个上下铺。上铺堆满杂物,用塑料纸盖着。下铺是夫妻俩的窝:三面用捡来的木板封起来,前面用橘黄色小碎花的布帘遮住。不过,晚上太闷,老卢通常在走廊的一块木板上睡觉。

老卢的妻子罗娇娇把这个“家”布置得很像一个家:蚊帐里挂着孩子的照片,床头柜上摆着一个闹钟,一侧的木板上贴着“福”字。“家”里还有一面红色边框的镜子,出门的时候,她总要拿出来照照。

前年,卢秋发还在西乡码头时,去一家商场买了一台DVD机和一个MP3,花了他将近1000元;然后,他在街头小店刻录了很多歌。干活的时候,他把MP3装到塑料袋中,戴上耳塞听歌。码头上的挑夫都是这样,干活时身上的一切物件都得套上塑料袋,以免被汗水浸湿。回到“家”里,DVD就派上用场了。他说自己“喜欢听老歌”。

在这个“湖南帮”中,卢秋发是个干活不要命的人,有“骆驼”之称。挑夫们说,他干活不分白天黑夜。

“不拼命干活怎么行?”老卢憨憨地笑着说。

去年他家的稻子遭水灾,颗粒无收。家里有一个12岁的养子和一个81岁的老母亲。两个亲生儿子,均在外打工。家里盖了一院房子,给了已成家的大儿子。二儿子正谈着对象,他还得赚钱给老二再盖一院。

罗娇娇也在码头上干活儿。起先,她挑过砖。可那实在不是一个女人干的活儿,没干几天,她就不干了。后来,她开始装砖。干了几年后,落下了腰椎间盘突出的毛病:弯腰时间一长,腰就疼得受不了,人站不起来。来到三围码头后,她和其他女人就帮着男人们捡砖。所谓捡砖,就是4块4块排在一起。捡一船砖下来,她也能有七八十元的收入。

对于记者这样的陌生人,周光福和卢秋发算是比较能说的。其他很多挑夫,根本不愿意谈起自己的生活。

有一天,周光福对记者说:“你来了几天,没有人愿意接受你的采访,知道为什么吗?我们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在码头挑砖,怕别人看不起。”

他自己遭遇过这样的尴尬。每次过年回家时,村里人总不免嘲讽他几句,说他一个高中生在码头上卖苦力,实在“没出息”。

周光福的小儿子在读中学时,参加过好几次同学的生日聚会。每次聚会时,儿子都不敢吃别人家的蛋糕;因为有人说他的父亲是“挑砖的”,他过生日的时候“还不起”。

有一个40岁的挑夫,曾隐瞒身份谈过一次恋爱。原本俩人感情发展不错,可当对方知道他的工作后,就不再同他来往了。还有一个挑夫,老婆嫌他赚钱少,干的工作“丢人”,结果甩下他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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