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英吉利与天朝上国
夷性犬羊与坚船利炮。——晚清对英国的认识选茶,19世纪初,水墨林则徐通过虎门销烟树立的高大形象,因为他的一些其他“事迹”而被带入新一轮的嘲笑中。“以茶制夷”只是其中的一个,但这个笑点太高。
举个笑点低的例子。就在英国人准备大举进攻中国的时候,林则徐依旧认为英国人断然不会来进犯中国。他十分自信地说,通过他的仔细观察,已经把英国人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他们不敢用侵凌其他国家的方式窥伺中华。为什么呢?
林则徐的第一个解释是,英国的船太大,吃水太深,只能在大海上晃荡,一旦到浅水区,就难转动。以前律劳卑带人进犯虎门,不就被大清的大炮吓破胆,回去就死了。其实律劳卑是病死的,他还不至于被大炮吓死。
第二个解释,林则徐说:“夷兵除枪炮之外,击刺步伐,俱非所娴,而其腿足缠束紧密,屈伸皆所不便,若至岸上,更无能为。”林则徐认为英国人只强于海战,一旦上了岸,就成了软蛋,普通百姓就可以把他们干掉。这与流行在乾隆年间的说法很类似,他们解释为什么访华使团不双膝跪拜时,说“西洋人用布扎腿,跪拜不便,是其国俗,不知叩首之礼”。其实英军打绑腿,恰恰是为了装束灵便,并不会造成腿脚屈伸不便。就是这样一个开眼看世界的第一人,对英国的认识尚且如此,其他人可想而知。
裕谦同样认为:“该夷大炮不能登山施放,夷刀不能远刺,夷人腰硬腿直,一击即倒,我兵矛矢击刺,趱捷如飞,用我所长,攻彼所短。”取长补短的战术本来是对的,但低估乃至蔑视英军陆上作战能力,就是谬误。道光就是被这些错误的言论一直牵着鼻子走,喊打声越来越高。
翻阅大部分鸦片战争时期皇帝与大臣的往来朱批和奏折,都对英国充满了“夷性犬羊”的批评。他们认为英国人除了船坚炮利外,简直就是一群利欲熏心的野蛮人。王尔敏统计说,仅仅道光时期,朝内外大吏言及“船坚炮利”者就有六七十位,这表现出一个时代变局的共识,而“夷性犬羊”则显露了朝中对外的心态。王尔敏.今典释词[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78.
颜斯综在《海防余论》中总结道:“彼之伎俩,专务震动挟制,桅上悬炮,登岸放火,占据各处地方,多用此法。然未敢尝试于大国之边疆,恐停贸易,则彼国之匹头,港脚之棉花,何处销售?茶叶等货,何处购买?彼之国计民生,岂不大有关系?”
英国人谋一据点,主要是为了贸易,这也是大清自乾隆以来的共识。但地盘却是皇帝最关心的,谁都担心在自己手中丢了老祖宗打下的江山,“江山”二字,几乎是衡量一个皇帝是否文韬武略的重要指标。现在对康熙、乾隆的评价,其首功就是奠定了今日中华之版图,而对晚清丧权辱国的批判,又多来自于江山的丢失。
翻开任何一本古代的地理书,哪怕是小小的县志,一开始都是大量的对山川形势、物产和里程的细致描写。“江山如此多娇”,这都是政治意图的体现。
巴黎世博会的中国馆,1878,版画,刊印于《伦敦新闻周报》从英国对茶叶、大黄的需求,晚清获悉了英国人的部分饮食习惯;从他们的装束、外貌、语言,他们又把英国人划入了历史上从来没有的“鬼蜮”一族,与历史上的“蛮夷”作了区别。对内是华夷之辨,对外是人鬼殊途。最先来的荷兰人成了“红毛鬼”,最后到的美国人成了“花旗鬼”,从印度来的英国人是“港脚鬼”,因为他们都来大海,所以他们无疑都是水鬼。每类人都加了“口”字旁,故称呼英国,用得最多的称法是“英咭唎”最初“英”前面也有一个“口”字旁。。
晚清在写英国人名字的时候,甚至也会加上“口”字旁。这种特别处理,目的是告诉大众,这些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但许多士大夫还是固执地认为,英国人是畜类。读完《瀛环志略》后,张穆直言不讳地说:“英咭唎,海外畜兽耳。”
如章学诚所言,要是把我们自己置换到那个时代,会怎么看待这个拥有五千年不中断文明的天朝上国?“华夷之辨”有着长达千年的传统,要突破这一观念非常困难。五口通商后,福建的林昌彝画了一幅《射鹰驱狼图》,深受林则徐的喜爱,他激赞自己老乡的画有很高的立意。
晚清对英国缺乏认识,也与那些活跃在中国的传教士有关。1792年10月,清廷收到马嘎尔尼(George Macartney)使团即将来华的信件后,对英国不熟悉的大臣想通过在华的传教士搞清楚情况。葡萄牙藉传教士索德超传达的信息令人大跌眼镜:“该国即系红毛国,在西洋之北,在天朝之西北。”后来的许多研究者对此表示怀疑,当然,也不排除西洋教士因为各国的利益,给英国人穿小鞋。但传教士本身有其使命,利玛窦的教训摆在那里。
一直以来,中国对西方一无所知,他们被锁在了天圆地方、天朝上国的框架里,沉浸在对世界无所不知的美梦中。明末清初葡萄牙人利玛窦来华后,他的《坤舆万国全图》初稿一完成就遭到中国士大夫的攻击与嘲笑:中国在地图上太小,位置又不在中间,这怎么会是世界地图呢?为了安全和传教,这个可怜的葡萄牙人只能按照中国人的习惯修改地图,他抹去了福岛的第一条子午线,在地图两边各留一道边,恰好使中国出现在正中央,这回中国人满意了。利玛窦,金尼阁.利玛窦中国札记[M].何高济,等,译.北京:中华书局,1983:180181.利玛窦深信,这是赢得中国好感的办法之一。在利玛窦之后抵达的传教士,从他身上汲取了不少教训,当他们为大清康熙皇帝做参谋画地图的时候,中国依旧处于世界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