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玛窦画像乾隆年间的《皇清四裔考》里,对英国有过粗略的描述:“英吉利,一名英圭黎,国居西北方海中,南近荷兰,红毛番种也,距广东界计程五万余里……”即便是马嘎尔尼使团访华后,也没有人有兴趣知道关于英国更多的资料。此后大清典籍大都延续着这样的态度,到了道光年间,浓缩得只剩下像“船坚炮利”这样的只言片语。
法国人老尼克在《开放的中华:一个番鬼在大清国》里,用了一种很有意思的写法,穿越到鸦片战争前夕,“亲身体验”了一把中国晚清社会生活,值得一读。里面没有我们厌倦的德教,也没有野史的粗犷,更像一位人类学家的田野考察笔记。
鸦片战争前,主人公老尼克去福建访茶,路上他与一个曾经当过兵的中国老船长“沃”交谈。尼克回避着被当做传教士的危险,“中国人表面上对夷人大为不屑,但内心深处认为这些人借贸易为由,实为侵略做准备,总有一天会来夺取皇位。我在不暴露身份的同时尽力消除这位老军官的担忧。”
他们交换对眼下局势的看法,尼克问:“如果夷人有意发动战争,为什么要推迟至今?他们不都是和平来,和平离开么?他们是我们的朋友,你认为呢?”
船长回答说:“那不是些商船,一眼就能看出来是装着大炮的大军舰。要是他们只是为贸易而来,我们是会热烈欢迎的。可是做任何事情都是有动机的。他们为什么要全副武装?肯定是打算攻占帝国。那些忘记将舰队的到来禀告皇帝的官员都受到了严惩。夷人的目的如果不是这么显而易见,那么就不会这样了。”他的见识让尼克觉得很受用。
接着尼克想考考船长的地理知识,船长说大清自然是最大的地方,泱泱大国,剩下的世界就是散落的岛屿。尼克很快就发现,他的知识来自一本受当地官员推崇的书——《海国闻见录》《四库全书》有收录,陈伦炯撰。陈伦炯是个海商,曾为施琅东征台湾指点航路,因军功成为碣石镇总兵、广东右翼副都统。陈伦炯少年随父亲生活在沿海,并且经常出海,到过日本等地。《海国闻见录》是晚清前期对世界地理认识最全的一本书。。里面说“英格利乃三岛之国”,对英国人的生活也有描述,英人富,多用呢绒,喜欢喝酒。女人待嫁前束身以求纤瘦。发辫卷曲,垂至脖颈。短衫,加衬裙。出门多披氅。抽烟,烟装金丝瓶。
因为尼克是法国人,所以留意了对法国的介绍,里面说法兰西,先是信佛教,后改天主教。当然都是些错得离谱的信息,在船长的地图上,非洲紧接着西伯利亚,高丽对面为不知名的国家。
压茶装箱,19世纪初,水墨尼克分析外国人不受欢迎,是因为来中国的都是商人,贪婪好财,无视家庭,是些抛弃了所有高尚情感的人。但是最后,尼克发现,这些中国人和他套近乎也是有目的的,他们居然请求他教会他们用铅和锡造币,船长们相信英国有能力把廉价的金属变成白银和金子。
越过老外的讪笑,回到马嘎尔尼访华的现场。
马嘎尔尼使团访华,对大清而言,本来是一个很好的了解英国的机会。但国力强盛的乾隆完全把英国人的来华当做了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要求朝臣所做的仅仅是:如此边远的外夷来访,你们不要失了天朝的体统和尊严。他多次下诏强调,礼仪要得体,不能轻慢,不能苟简,又不能过于隆重,在不阻挡其向慕之心和诚意的同时,也不要助长其骄矜之风。
“三跪九叩”的礼仪之争,现在还是中外史学界津津乐道的话题,和珅的机智更成为野史家书写的灵感之源。但令英国人不解之处在于,为什么康熙善于学习西方的科学技术,并可以让那么多传教士为他效力,而乾隆却把那些科学仪器视为“奇巧淫技”呢?
英国使者向乾隆行驶跪拜礼,显然是中国人所绘乾隆朝的大将福安康甚至对英国人的火器表露出不屑一顾的态度,他是朝中唯一见识过火器力量之人。马嘎尔尼使团访华前夕,在反击尼泊尔入侵西藏时,福安康率领清军与有英国人参与武装的尼泊尔部队直接交战过。
一位军事爱好者分析说,马嘎尔尼卫队当时以密集队列方式进行的火器操演,实际上也折射出当时火器在装填速度和攻击威力上的不足。装备滑膛枪的步兵必须排成特定的纵深队形,才能保证火力的持续与打击效果,其有效射程和杀伤力此时可能还赶不上东方民族的强弓硬弩。
朝中重臣的看法能够影响到已经80岁的皇帝乾隆,我们往往忽视了这点。面对这些新发明,他们认为:“天朝德威远被,万国来王,种种贵重之物,梯航毕集,无所不有……从不贵奇巧,并无更需尔国制办物件。”面对那些英国专家,他们也一样困惑:“此项人等,既称官员,何以名列在天文、医生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