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人马上把衣服拉开来，身上全都是伤疤

败退到台湾的国民党军队将领，后来的际遇各有不同。比如何应钦，在台湾只有一个“战略顾问委员会主委”的闲差；又比如汤恩伯，被蒋介石派到日本当军事代表，1959年客死东京；再比如常与蒋介石唱反调的桂系大将，人称“小诸葛”的白崇禧，也在1966年郁郁而终。和他们相比，陈诚的命运格外与众不同。从来到台湾开始，蒋氏政权便形成了“蒋陈体制”，陈诚以蒋介石的左右手的身份，出现在台湾的政坛上。经过蒋介石一手提拔，陈诚成为国民党副总裁，两度出任“行政院长”，三度当选“国民政府副总统”，到了晚年，他甚至兼任副总裁、“副总统”和“行政院长”于一身，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在国民党内，有人戏称陈诚为“小委员长”，甚至把他看做是蒋介石的“继承人”之一。那是他的政治生涯中最辉煌的一段时间。

曹景行：您跟您父亲的朋友，或者是跟蒋先生接触多不多？

陈履安：跟蒋先生接触多，朋友接触不多。跟蒋先生接触是过年过节，他都会邀请我们一家人到他家里去，尤其过圣诞节，就去了。我的小弟弟也陪蒋老先生下下棋，他不要我们和他下，他下不过，他找这个最小的弟弟下。蒋老先生、蒋夫人对我们都很好，我们看到他们都觉得是很慈祥的长者的感觉，笑眯眯地看着我们。不过，陈诚与蒋介石的关系也并不是如外界猜测的那般亲密，他们之间依然有矛盾存在，甚至有时候冲突非常厉害。陈履安说，他从未听父亲陈诚提起过他个人对于蒋介石的评价，直到父亲去世之后，他才从父亲的一些老同事那里，得知了一些鲜为人知的往事。

陈履安：他跟老“总统”有没有什么过节？应该还是有一点的。他最早一次很不舒服的感觉是在什么时候呢？那个是很早了，一九三几年了。为了一个什么人呢？为了邓演达。他跟邓演达很好，邓演达后来搞第三势力，他是个社会改革者，老“总统”把他抓起来枪毙，我父亲保他，可还是枪毙了。我父亲非常不愉快，那时候我父亲对老“总统”枪毙这种人很不满意。

邓演达是著名的国民党左派领袖，1927年因国共关系破裂逃亡欧洲。1930年回国后，组建中国国民党临时行动委员会，从事反蒋活动。1931年8月被逮捕，11月被秘密处死。

陈诚在保定军校读书的时候，邓演达是他的区队长，因此二人有师生之谊。陈诚毕业后，就到粤军当中投奔邓演达。讨伐沈鸿英的时候，陈诚胸部中弹，是邓演达率部将他从战场上抢救下来，后来陈诚到黄埔军校当教官也是因为邓演达的推荐。因此，二人有着十分深厚的情谊。

得知邓演达被捕，陈诚多次致电蒋介石，请求他“为国惜才，贷其一死”，蒋介石也表示会宽大处理，这让陈诚“深信总座之伟大，绝不我欺”。邓演达被处死后，陈诚正在江西主持军事，得知这一消息，他向蒋介石表示：“今公不能报国，私未能拯友，泪眼山河，茕茕在疚”，希望能够“即日离职赴京请罪。”被蒋介石训斥“因私害公，因友忘党，有负职责”。

此后，陈诚不再提及此事，但对邓演达却始终有着高度评价。陈诚对蒋介石的忠诚虽然没有受到影响，但在他内心，却留下了一道阴影。不想，来到台湾以后，这样的憾事再度上演。

陈履安：（蒋先生）到台湾，我父亲就做“行政院长”。 “党政军情”，他除了“政”，做了“行政院长”之外，“党”“情报治安保卫”单位他不管的。但是很多事情，作好决定了，就要他出面来处理。让他来背黑锅，孙立人案子也是这样。

陈诚曾亲领印缅远征军，孙立人是他的旧部下。孙立人毕业于美国弗吉尼亚军校，在入缅作战期间，以不足1000的兵力，歼灭日军一个大队，取得仁安羌大捷，解除了7000英军之围，并救出被日军俘虏的英军官兵、传教士和新闻记者500余人，被誉为“东方隆美尔”，美国罗斯福总统授予他“丰功”勋章，英国王室也授予他不列颠帝国司令勋章。因此，孙立人与英美一向关系十分良好，更是国民党内坚定的亲美派。

1949年年初，孙立人被派往台湾任防卫司令。到国民党兵败来台后，他的部队是保存最完好的，随后他便升任“陆军总司令”。早在国民党迁台之前，美国就有推翻蒋介石的想法。在台湾，美国认为孙立人是接替蒋介石最为合适的人选。他们多次派员拜访孙立人，但都没有说服他。

不过，蒋介石还是对孙立人心存疑虑。1954年，孙立人被解除“陆军总司令”一职，调任“总统府参军长”，失去兵权。第二年，孙立人的部下郭廷亮被捕，很快传出孙立人获美国支持，欲发动兵谏的消息。他的部分旧部下被判为“匪谍”，一时间牵连300余人，史称“孙立人案”。

陈履安：孙立人他是不服人的，他对我父亲还算不错。他对黄埔系统的，不太看得上，那有什么，一两年就毕业了，他觉得很土。他是（美国）弗吉尼亚军校出来的，很彪悍、很帅的这种人，带兵也很严。结果他被告造反。

“孙立人案”发生后，蒋介石下令由陈诚、王宠惠、许世英、张群、何应钦、王云五、黄少谷、俞大维、吴忠信九人组成调查委员会，陈诚任主任，负责调查此案。

陈履安：我父亲把孙立人找到我家来，他们两人就谈。孙立人说绝对没有这个事情。他讲我们军人出生入死，一个忠字是最重要的，马上把衣服拉开来，全都是伤痕。我父亲也是，被子弹打的、刀砍的都有。我怎么会做对不起“国家”的事情。往往这个争斗，不是本人，是他的部下，我们看过很多这个事情。所以我父亲就力保他。

根据陈履安的回忆，1954年9月，陈诚领衔的“九人调查小组”提出一份报告，指称孙立人对部下“确有疏忽”，但其本人“忠诚无虞”。然而陈诚的这份报告并未改变孙立人的命运。蒋介石对孙立人实行“不杀、不审、不问、不判、不抓、不关、不放”的“七不”立场，使得此后的岁月里，孙立人在台中被软禁了33年。

陈履安：这里还有一件事情，我父亲看这么厚的案子，交给谁去看呢？当时的上校刘和谦。我父亲交代他看这个案子，他不肯看，他说我一个上校，我的军阶在这里，怎能去看一个上将的事情？我父亲说，就是要你看，因为你一张白纸，没有关系，让你看，你看了向我报告。刘和谦就看了，告诉我父亲，孙立人没有事。他讲了这个话之后，我父亲就力保孙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