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总统”一句话不讲
孙立人案仅仅是一个序幕。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接班人的问题上,因为蒋介石之子蒋经国,陈诚与蒋介石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陈履安说,父亲陈诚早已知道,蒋介石虽然对他委以重任,但是也早有意将继承人的重责交给蒋经国。早在1949年年初,蒋介石宣布下野时,他就作了深思熟虑的安排。一方面他任命陈诚为台湾省政府主席,同时又让蒋经国担任国民党台湾党部的书记。通过中央银行向台湾运送黄金等重要物资的事宜,也交由蒋经国负责。1949年12月,蒋介石败走台湾,在最艰难的时候,也是蒋经国陪在蒋介石的身边。
陈诚曾经回忆说,对于蒋介石而言,身处台湾,他只有两件最重要的心事,除了“反攻大陆”之外,就是传位于子。
陈履安:我想老“总统”早就要把权力交给经国先生。1935年,经国先生从俄国回到江西,就开始培养他。那个时代,老“总统”身边有个侍从室,权力很大,等于是个小组织,“党政军情”都在里面。
这些人都是谨言慎行的人,绝对小心,不对外讲话的,而且不求个人的名利,不做关系,当时像唐纵这种人在里面负责。慢慢地大家就感觉出来了,老“总统”要把一些权力交给经国先生,包括情报治安保卫单位,因为情报治安是耳目。唐纵他们都很懂事,所以这些老人慢慢就退掉了,权力就在经国先生手上。
那时候有一个关于情报方面的石排训练班,专门培养情报人员,是唐纵在培养,然后交给经国先生。经国先生一来,头三期的资历都不算了,从他开始重新培养。从这你就看得出来,老“总统”要把实际的权力交给他,一步一步来。这大家都知道的,那我父亲当然知道,但他不讲的。在蒋介石的授意之下,蒋经国曾和陈诚一起,负责国民党的改造,就此进入国民党中央委员会。1950年3月,蒋经国出任“国防部总政战部主任”,10年后,又升为“陆军二级上将”“国防部副部长”。随着蒋经国越来越接近权力核心,他与陈诚的关系也就微妙起来。
陈履安:经国先生始终没有说跟我父亲之间有什么不愉快,我父亲从来也不提。父亲那时候跟党的关系并不多,一直到台湾,他做了(国民党)副总裁,党里事他都不太管的。我父亲的性格是这样,你不交给他管,他就不管,他不过问的。
不过国民党的七中全会,还发生一件事情,那个时候很多党政的高阶层跟我父亲都有点关系,结果那次中央委员,25个人改成16个人,把跟我父亲有关系的人全拿下去了。
曹景行:常委?
陈履安:常委,中央常委。我父亲也不做声,就过去了。九中全会有一件事我父亲就蛮生气的了。这时候他还是“行政院长”,当时他的“部长”是李国鼎,还有陶声洋,居然都没有做到中常委,他非常不愉快。那个时候是经国先生在主动安排一切嘛,我父亲内心觉得,他一直没有什么事跟经国先生是敌对的。
但事实上,在政治上,你在那个位置上,你不离开,人家就上不来,你就变成一个目标了。哪怕经国先生不把我父亲当目标,他底下的人也迫不急待地要推。
很多这种事情出来,所以我父亲也懂,他要退,他不做了。可是辞职,(蒋介石)又不让他辞。这是他心中的一种苦闷,党部都不去了。
他有段时候非常不愉快。我们的老家人冉光营冉副官还记得,他讲,“副总统”时常跟我笑笑地讲,我们什么都不做,我们去耕田去,找一块田,耕田。我父亲很向往农村生活,但他这一生都没有可能。 “上焉者,处处要请示蒋先生,下焉者,要向经国低头……陈军人本质,一向发号施令,且以果断闻名,处此尴尬境遇,内心之苦闷,盖可想及。”
——江南《蒋经国传》尽管处境尴尬,但这都还不是什么大问题。在陈履安看来,父亲陈诚与蒋介石最大的冲突,是出现在蒋介石第二次连任“总统”的时候。
陈履安:第一次“总统”大选,在台湾的“总统”大选,没有问题,因为照“宪法”,老“总统”可以连任。但是第二次(连任)就有点问题了。第二次选举是1960年。
1959年就要提名了,依照“宪法”不能连任,怎么办?老“总统”不说,不提、不谈这个事情,你们看着办。时间越来越迫切了,我父亲就找了些大老来研商,因为他是“副总统”,要找大家研商,最后想出个办法:修改“临时条款”。把这个部署都做好了,报上去给老“总统”。老“总统”还是不讲话,就这样子,直到他当选了,一句话不讲。陈履安回忆说,1959年,“临时条款”经过修改之后,赋予“戡乱时期”“总统”无限期连任的机会。1960年,蒋介石再度当选“总统”,他依旧任命陈诚为“行政院长”,但是陈诚却已经心灰意冷。
陈履安:1960年7月,为了一件事情,我父亲很生气,他还在做“行政院长”,得到消息,说军中讲本来要加薪,“行政院”决定不加了,尤其军人不加薪。这对我父亲来讲,是打击他在军中的声望。何必呢!
我父亲很不高兴,就亲自飞到金门去,待在那里,不回台湾了。那时候媒体没现在这么发达,也没有什么报道,只知道他跑到金门去,这很不寻常。“行政院长”走了,辞职不做了,求他回来,不回来。后来张群秘书长亲自到金门,告诉我父亲,老“总统”要你回去,而且交代,一定要回去。念着革命的感情,还讲了一句话,难道要我跪下来求你吗?这个我父亲受不了,马上就跟张群一起飞回台北。回到台北的第二天,陈诚面见了蒋介石。在蒋介石开口之前,陈诚先向蒋介石作了一个道歉。
陈履安:先向老“总统”道歉,给他增添麻烦。老“总统”就讲了一段话,你以前跟胡適之、梅贻琦、王世杰,还有蒋梦麟,你们一起到中南部去,我就不放心。
老“总统”说跟这种人怎么能搞在一起?他(蒋介石)说,这是为什么我要连任的原因。他把连任的理由说成我父亲跟这种文人在一起。 1958年,胡適由美国回到台湾地区。他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把中国改造成为美国式的民主国家。早在1952年,胡適应台湾大学和台湾师范学院的邀请回台湾讲学,在和蒋介石共进晚餐的时候,他就要求蒋介石改良政治,多一点民主自由。
此番在“总统”竞选提名前回台,胡適就打算支持陈诚竞选“总统”,阻止蒋介石连任,他甚至公开说:“‘国大’即将召开,蒋先生应树立合法、和平、转移政权之典范,不应为第三任总统。”陈诚与胡適一向关系十分密切,胡適的做法让无意参选的他十分尴尬,只能沉默以对。在好友王世杰的劝说下,胡適才不再公开发表反对蒋介石的意见。
1958年陈诚六十大寿寿辰之日,他和胡適、蒋梦麟、梅贻琦、王世杰四人结伴南下旅行庆祝。当时人们把五人结伴南行一事,比喻为“汉惠帝和商山四皓”。“商山四皓”为秦末汉初避乱于陕西商县南山的四位隐士:东园公、绮里季、夏黄公、甪里先生。汉高祖死后,吕后专权,以汉惠帝为傀儡,“四皓”支持汉惠帝,力斥吕家势力。蒋介石后来虽然连任成功,但却对此事难以释怀。
陈履安:那时候他们称这四个人叫做商山四皓。我父亲是在 1958年过生日的时候,跟了他们这四位一起去度假,结果就被说成带来谋士,要来夺权。所以我父亲在日记里面很感触、很感叹,说老“总统”对我的期望还是很殷切,但是对我的疑虑实在是太深。
我想那时候我父亲就不想做了,说我本来就不要做,你一定要我做,跟这些人来往又有什么罪过呢?当然,胡適之先生他话也特别多。他告诉人家,等我父亲做“总统”,他就到台湾去定居。他行李都打包好了。
这个当然也使老“总统”不高兴,他不喜欢这些人。我父亲从阳明山下来,就真的不想做了,很灰心,不要做了。王世杰劝我父亲,这个时候不能辞。我父亲有很多这样的朋友,在关键时候会帮他忙的朋友,至于说劝他不辞是对是错,我们姑且不论。他们的理由很简单,说为“国家”想,不要搞僵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