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打死父亲》第二部(5)

打死父亲 作者:(英)约翰·韦恩


琴声似乎比平时响得多,我明白,不仅是在屋里,就连左邻右舍也可以听得清清楚楚。这使我更加起劲地按着琴键,我简直陶醉其中了。要知道,自己能亲手弹出一首真正的爵士乐曲,这种体会在我还是平生第一次。一年前,这是根本不可能的——那时我技巧上还不到家。这真像是获得了一种新的力量:似乎突然长出了翅膀。青年时代就应该如此——充满了新的活力展翅翱翔!不是吗?要是你面对这一事实,同时又面对眼前的现状,注意到与我们处境相同的大部分人……噢,天哪!

音乐室里响彻着琴声,我觉得,就是我此时站起身来走开,那钢琴恐怕也会自个儿演奏下去,那种气氛太强烈了。自然,这会儿父亲是要进门来说话了。

我听到身后的门打开了。我心中先想到——不,这倒不仅仅像是描画出来一个画面,我简直马上就预见到他对此情此景会有何感想。又是这个伤脑筋的儿子,不去喝茶(不喝茶怎会有精神去记希腊文变位呢?),却跑来弹琴。偶尔为之,自然未尝不可;但他连琴也没弹好。听,弹的是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呀!

凭良心讲我并不是存心要冒犯他。不错,我有一种反叛的心理,但这种心理并不一定就是针对父亲本人。我扔掉希腊文法,并不是对谁有恶意,我只是将书丢掉,仅此而已。我再也学不下去了。这会儿呢,我只是想弹弹《孟菲斯蓝调》,就像小鸟想要笔直飞上天那样,音乐是从我心底涌出的。但是对父亲这样的人又该怎样解释这一切呢?没法说得清。我别无他法,只能不顾一切地往下弹。

“杰里米。”我听见父亲在叫,声音不大,颇有气派。乐声震耳,他或许觉得声音太轻点了吧,便提高嗓门,又叫了一声:“杰里米!”

还有四个小节一段叠句便可结束,我便把它弹完。我并不是想要得罪他,只是像看书那样总要看完一整句才能放手。然后我把凳子转了过来。

他脸涨得通红,看得出来,他很不痛快。“嗯,爸爸。”我说。

“你真有工夫来搞这个吗?”他问,干巴巴的就这一句话。说到“这个”两字,他头朝钢琴点了点。

我张开嘴,可是一种厌烦感突然袭来。和他多费唇舌又有什么用呢?“真有工夫”?天晓得。

我把凳子又朝钢琴转了过去,手自然而然地落到琴键上,奏出一段流畅的和弦,音色丰富。我手放在琴键上,乐音袅袅,像是可以持续十几分钟似的,真是好听极了:充满了色彩、生气和深度。这一切恰恰同他对我的教育完全相反。我一面按键一面掉转头来同他说话。

“工夫?”我说,“唔,我挤得出时间,谢谢。”我加上一句,显得礼貌些。

他咕哝了一两句,说是“既然如此,那就很好”。我听到他走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我又用力敲击起琴键来,这次是快拍子。但是,我突然发觉自己在发抖,两只手老是按错地方,整个曲子都弹坏了。房间里仿佛全是尘土,闷得叫人透不过气来。我站起身打开窗户,这一来却更糟。美好的四月黄昏突然展现在我的眼前——周围的一切生机盎然,绚丽多姿。天近黄昏,大地仿佛有一团看不见的火在慢慢燃烧。这倒不是由于热的缘故,而只是有一种力量在活动。天哪,我真受不了,我回到钢琴前,坐下身来,用手捂住了双眼。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我明白应该摆脱目前的羁绊,但是下一步该怎么走,我茫无所知。微风拂过,我才打开的窗户磕打着窗框,格格作响,就像电码那样让我莫名其妙。我该怎么办才好呢?我不住地想。我的手放了下来,重重地落到琴键上,钢琴发出一阵杂乱无章的噪音,听起来很有点无可奈何的味道。窗外,小鸟鸣声婉转,尽情欢唱。大自然的音乐似乎全蕴藏在它们体内,在过夜之前,它们非把歌儿唱个痛快不可。这一切我听得清清楚楚,但自己却无能为力,泪水涌上了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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