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说那时家中若没有姥姥，真不知该怎样……说到这儿，母亲的眼睛又湿润了。1984 年，那是姥姥家一个不寻常的夜晚，据母亲回忆说，她正在睡觉，忽然听见了婴儿的啼哭声，那啼哭声是大舅发出的。姥姥终于生了一个男孩。那天，家中的煤油灯亮了整整一夜。那晚姥爷没睡觉，连夜经过数片坟岗跑了十几里路去赶集，天刚露晓便背回了一大箩筐鸡蛋和一塑料袋糖果。点起的鞭炮声比迎娶姥姥时的那挂还响亮。

第二天，小小的芦竹院子中聚满了道喜的人，姥爷乐得不知所措，只知道发喜糖、散喜蛋、接受祝福。姥姥虚弱极了，但看着姥爷欣喜的样子，又看了看那个“带把”的小家伙，姥姥笑了。那一时期，日子虽然很苦，但姥爷精神奕奕，活力十足，整个家庭都活跃起来了，尽是欢乐。

这张是我姥姥家的全家福。

姥姥身边整天围着七个娃娃，日夜操劳，四十几岁便长了很多白发。母亲14 岁那年，和姐妹几个去河头上玩耍，发现那里小鱼很多，便一齐到河里，半天时间，兜回了一大碗小鱼。回到家，母亲将鱼洗净，向锅里挤了一些菜子油，然后将小鱼倒进去加水煮了半小时。母亲静悄悄地把鱼端到姥姥面前，姥姥惊讶之中忙腾出手来喝了一口，说：“秀梅做的鱼汤真好喝。”然后很开心地笑。事后，母亲自个儿尝了一口，不仅一点味道没有，反倒有些苦。看着锅中那一条条胀着肚子的小鱼，母亲才想起鱼肠并未清理出来。

日常饮食，姥姥都是靠米糠饼子充饥，米饭留给姥爷和孩子们吃。母亲说她曾偷偷尝过一口米糠饼子，刺得嗓子难受，难以下咽。盼到春天万物葱茏，榆树开始长叶子，姥姥把榆树叶捋下来，掺合着面粉揉成团上锅蒸熟，那便是她最好的食物。

1991 年，大姨、母亲和三姨都已成家，姥姥身边还有四个孩子，家里的生活也有所改善。我二姐在那年出生，姥姥为了让母亲放心出去赚钱，自愿承担起抚养二姐的责任。1993 年，表姐和我又相继出生，为了看我，姥姥骑车带着鸡蛋跑了四五十里路才到医院。姥姥照顾了我们母子十天，母亲说：“您要喜欢这孩子，也由你带吧。”姥姥连连摆手：“使不得，那可是你家的小金豆啊！”母亲当即泪如雨下，与姥姥相拥而泣。那里面的辛酸，一言难尽。最终，表姐被姥姥带回去了。

身边又聚拢了六个孩子，姥姥在孩子面前似乎永远也不觉得累。姥姥曾闻听我二爷家捡了一个残疾的婴儿不好喂养，就坚持要帮助抚养，但家人坚决反对，最终这件事被姥姥封在了日记里。

逢年过节，是家中大团圆的日子，近二十口人围坐在两张大桌子前，在我的印象中，那是姥姥最快乐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