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1)

血刺 作者:谷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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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若轩被省城的大学带走,一走就是三年,田砚萍老师在这三年中没少回去看丈夫。每次回来,田砚萍的目光就变得更加的忧郁,心中的无奈也更加深一层,这种苦难的日子似乎永远也看不到尽头。这次一去就是半个多月,今天回来后臂上的黑纱和手中抱着的蒙着黑色布幔的柳若轩的像框和骨灰盒,已经说明了所发生的一切。

六岁的柳明珠见母亲从大门进来欢呼着奔了过去。田砚萍一看见扑向自己的女儿立时心如刀搅,可怜的小明珠三年未见父亲,而如今一见竟已是父亲的遗像和骨灰,怎不教人痛断心肠!半个多月未见面的女儿象个蝴蝶一般飞向自己,她张开双臂紧紧抱住扑到自己怀里的女儿,眼泪就象是开了闸的洪水倾泄而下。想极了母亲父亲的小明珠也哇哇大哭,母女俩一时相拥而泣、大放悲声。

九岁的欧阳北辰拉着母亲的手也跟着掉泪,问道:“妈妈,田妈妈怎么了?”对刚刚朦胧懂事的小北辰来说已经大略知道是柳伯伯出事了,但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不懂。

满眼泪光的母亲蹲下身子用手擦着欧阳北辰脸上的眼泪说:“你柳伯伯出事了,他回不来了。”

被找回家的柳明俊悲愤之情难以抑制,目光呆滞、面色苍白的面容已被痛苦彻底扭曲,这个巨大的灾难几乎击垮了他。

无数次的批斗,无以复加的人格侮辱,残酷的肉体折磨使柳若轩心如死灰。哀莫大于心死,在他看来,世界末日亦不过如此。屈辱地活着不是柳若轩的性格,他选择了自己唯一可以得到的最后一丁点儿自由的缝隙——那就是从那扇没有玻璃的窗户跳出去。

那天的晚霞无比灿烂,柳若轩站在这座四层楼高的教学大楼的窗户边,紧盯着即将没入地平线的如火夕阳,想象着自己就是一只自由之鸟,伸展开洁白阔大的双翅,向着这血色的夕阳飞去,他要融入这绚烂无比、光焰四射的漫天晚霞之中……

当时还在省城的田砚萍老师在得知了自己丈夫的死讯后,巨大的悲痛击倒了她,田砚萍几度自杀都被救了回来。后来,由于看管很紧再加上渐渐冷静下来后她明白自己所肩负的巨大责任,她知道还有一双儿女需要自己抚养成人,无奈地默默吞下了这枚巨大的苦果,接受了所有的现实。在办理完丈夫的后事之后,她毅然决然地返回了映山镇,决心好好抚养两个孩子成人,以慰丈夫的在天之灵。据送田砚萍老师回来的干部说,柳若轩是由于抗拒改造不肯认罪而自绝于人民、自绝于国家的,被认定为以跳楼的方式畏罪自杀。人死后罪加一等,被定性为畏罪自杀的反革命分子。

实际上,在柳若轩得知一场更大的政治风暴就要来临之前,他就已经对自己的妻儿做了一些必要的安排。他曾经写了一封信留给妻子田砚萍,嘱咐她在家中发生大变故时,亲手交给自己的结拜兄弟欧阳学理。当天晚上,在家中客厅所设立的临时灵堂里,田砚萍拿出这封封好的柳若轩的亲笔信交给了欧阳学理。接信后欧阳学理见信封封皮上用毛笔写着“子琛贤弟亲启”几个酋劲有力的毛笔字,他表情凝重地打开了柳若轩留给他的这封最后遗书。子琛贤弟:

旷以特殊身份至诸贵地,不蒙贤弟见弃反而引为知己、义结金兰,愚兄深感荣宠。

吾已预感,本次运动来势汹汹不比以往,波及范围之广、之深非比寻常。愚兄为资深之大右派,定会首当其冲而未可幸免矣。值此风雨飘摇之际,愚兄个人之人身安危已不足为要,妻儿所受牵累实乃让旷心生巨憾而无力助之,由此,心下不禁凄然!

妻,田氏砚萍,小吾十岁而志趣相投,与旷结为发妻哺育一子、一女,实乃愚兄生平最钟爱之女人。有妻若此、夫复何求,兄此生无憾矣!

子,明俊,是为贤弟义子、入室弟子,贤弟视若己出,关爱之情溢于言表,养教之恩达之于外,现身体健硕、聪明好学,愚兄深以为慰、感铭五内。但如今,一切唯出身论,将来前途堪忧,若有可能可将明俊户籍转至贤弟之名下,将来或可变通而行以求谋身立命。

小女明珠,乖巧可爱,吾视为掌珠,砚萍亦呵爱有加,贤弟妹雪梅更对明珠呵护备至甚为喜爱。若有可能,将来许配北辰为妻,你我或为儿女亲家亦是一件天大之好事。

以上所言尽皆伦常之事,亦是你我两家亲如一家之现实。

风云起于清萍之末,既来之则安之。吾或有一去不返之虞,若如此,则妻儿大小一应之事,将尽皆托之于贤弟、贤弟妹之身矣!旷深知此任甚重,唯贤弟之能耳。

其上所言若干,已与贤弟平时有所论及,此时赘言以备不测。

愚兄无以为报,以图来世,旷顿首以谢!此手书致于子琛贤弟敬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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