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默不作声地由石案前立起，两袖负在身后，右手还在把玩着杯子，他立在亭子西面瞧着雪景下翻摇的梅花格外艳涟刺目，轻轻眯上眼睛，瞬间的冷漠凝滞了空气：“陆珉你，惦记这位子吗？”

陆珉已惊得应不出一个字，目中刺痛的寒泪恍惚了视线。他怔怔扬起头，看着他曾经最爱戴的父皇，心上犹如被锯齿拉开，向外滚滚涌动猩红。他一世敬重的父皇，便是如此看待自己的。他要么不曾注意自己一分，但多看一眼，便要这般猜忌他！

“朕还没死！”帝王惊天之怒瞬间爆发，宽袖狠狠一扫，酒盏“砰”声落地，碎渣四溅。其中一截碎片便刺入陆珉脸上，划出细长的伤口，赫然染出微红的印记。

最近侧的华语裳脑中飞转，忙跪了身边，提醒着呆愣的陆珉：“王爷快请罪。”

陆珉似未听见般，哽咽地眨了眨眼睛，伤口迅速裂绽开，猩红的血顺着他的颜面如泪般滑了下来，他仍盯着皇帝，动也不动。

“朕还坐在这个位子上，你便惦记着了。倘若朕迟迟没死呢，你是不是也要提剑逼宫来见？！”皇帝猛得转身，紧紧瞪住他，“尚功局贱妇的儿子继登大宝，岂不为后世耻笑？！”

再也没有比这更重的话了。便连颜筝亦觉这话实在重不能负，更何况陆珉......垂怜的目光不由得探去他，见他此刻通红的目中尽失一切，茫然盯紧自己仿如陌生人一般的父亲。不是将他视作父皇，而仅仅以父亲看待的陆珉，时刻想着为自己的父亲分忧，兄弟们不愿接的苦差事也扛下来的陆珉，那个一开口说自己就是这样的人，一辈子只想踏踏实实做个傻儿子的陆珉，此刻的心，应该是碎了吧，碎得比这满地夜光杯的碎片还要惨烈。

“父皇为何要这样想儿子？”他恍惚了好久，却只问出了这一句。当真是傻儿子，此刻竟也不知辩解，反要问父亲如何这般看待自己。可颜筝知道，他心底是想问出那一句——尚功局贱妇的儿子便不是皇帝的血脉骨肉吗？

“你自个省。”皇帝冷冷一笑，已然不想再看他，宽袖放落，迅速绕过他，人直接走出了亭子，去得头也不回。众臣伴着行辇忙得疾步离去。

瞬间空下许多的冷亭中只剩下几位兄弟，颜筝起先随常内监步了出去，只常内监有些不放心陆珉，使了个眼色，颜筝与华语裳即回步留在了亭子里。

陆启抖了袍子，居高临下地睨了陆珉一眼，冷嘲热讽地叹了口气，故作把持局面的稳重：“老五啊，你这回心急了些。不该撺掇你母妃给老七选了那么个好日子。这不是摆明和老七过不去，又把你的小九九卖了吗？”说着蹲下身，拍了拍他肩膀，凑他耳边又道，“想不到，你也有这心呐。尚宫局贱妇所出，啧啧啧......”

跪在地上的陆珉整个人如石雕般仍是不动，对于陆启的话，更是全无反应，甚而看也不看他，整个人全然陷入麻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