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泣不成声,别过脸面向墙壁。她还能做什么呢,死拉住他不让他走吗?为什么他如此热衷于逃离这个车站,不仅要抓住第一个机会,还用站长的命令与对逃兵的惩罚来掩盖自己的真实想法?为了让他与自己更亲近,15 年间她还有什么没付出过,还有什么没做?而他还是想要去隧道,好像那里除了黑暗、空寂和死亡,还能找到什么让他感到满足的东西。他在这个家里还有什么没得到呢?
荷马对妻子无声的谴责十分清楚,好像这些话都经由妻子的口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他痛恨自己,但是想找后路为时已晚。他张开嘴,本想道歉, 说一些什么话来安慰她,但突然定格在那里,因为他清楚他现在说任何话无疑都是火上浇油。
在她头顶上莫斯科都在哭泣——墙上挂着一幅透明夏雨中的特维尔[5]的彩色照片,被悉心裱在画框中,那是从一本铜版纸画册上裁下来的。那还是很久以前,他还在地铁中漂泊的时期,衣服还有这张图片是他的全部家当。其他人的口袋里一般都还有从男性杂志上撕下的美女裸照,但对荷马来说,这些美女裸照无论如何也无法替代一位真实的女性,哪怕只有短暂可耻的几分钟,而这张照片却能唤起他对一种无比重要、无以名状的美的回忆。可惜, 那美好已经遗失了太久。
他笨拙地声音低得不能再低地说了声“请原谅”,然后便走出房间去了走廊,小心翼翼地将身后的门带上,筋疲力尽地蹲了下来。邻居的房门是打开着的,瘦弱苍白的孩子们在门槛那儿玩耍。孩子们一见到荷马,便呆若木鸡,手里被抢得不可开交的一只用布缝制的小熊啪地掉在了地上。
“科里亚叔叔!科里亚叔叔!给我们讲个故事!你原先答应我们回家的时候给我们讲故事的!”孩子们扑向了荷马。
荷马无法忘记刚才与妻子的争吵,但却露出亲切的笑容。他摸了摸小女孩稀疏的白色头发,又一本正经地握了握男孩的手。
“讲个什么故事呢?”他望着他们。
“讲无头突变体的故事!”小男孩高兴地喊道。
“不!我不想听无头突变体的故事!”小女孩皱着眉头说,“它们太可怕了,我害怕!”
“那丹妞莎,你想听什么故事?”荷马鼓励般点了下头。
“那么讲讲法西斯!讲游击队!”男孩插嘴道。
“不!我想听关于绿宝石城的故事……”丹尼娅[6]说,一笑露出掉了牙的豁口。
“这个故事我昨天刚刚给你们讲过了呀。我给你们讲一个汉莎和红线作战的故事好吗?”
“我要听绿宝石城,我要听绿宝石城!”两个孩子都嚷嚷起来。
“好吧。”荷马投了降,像一个真正的说书人一样将目光投向远方, 满含憧憬与希望.瞟到孩子们因期待而瞪大的浑圆的眼睛,他努力不让自己笑出来。“很久很久以前,在遥远的萨克里尼克地铁线,在7个废弃车站之外,在3个毁坏了的换乘站之外,在成千上万的枕木之外,有一个童话般的地下城市。城市被施了魔法,因此普通人不能进去。这里住着巫师,只有他们可以走出城门并返回。而在这座地下城市的地面上矗立着一座带有塔楼的城堡,城堡中原来也住着一些充满智慧的巫师。这座城堡叫做……”
“威尔西杰特!”小男孩大喊一声,并得意洋洋地望着自己的妹妹。
“大学[7]。”荷马纠正道,“当地球上开始世界大战,到处都遭受核导弹进攻时,巫师们进入到自己的城市,对入口施了咒,这样那些发起战争的罪魁祸首们就无法进去了。他们生活得……”他被呛得咳嗽起来,说不出话。
叶列娜靠在门框上,听着他说话,当她走出房间时荷马都没有察觉。
“我替你收拾行李,”她声音嘶哑,淡淡说道,“离你出发还有多长时间?”
他走向她,贴向她的脸颊,满含感激。她有点别扭,在别人的孩子面前做这样亲昵的举动让她感到害羞。她拥抱他并小声说:
“答应我,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回来。完好无损地平安归来。”
荷马在他漫长的一生中已经无数次被女性对诺言的坚定热爱所折服—— 男人能不能履行诺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诺言要说出来。
“我会平安归来。”
“你们都那么老了,亲吻起来却像新娘和新郎!”女孩扮着鬼脸不怀好意地叫着。
荷马松开手。在那儿干嘛?他拽着妻子进屋。
“爸爸说了,根本就没有绿宝石城。”男孩在末了也不怀好意地说道。
“可能没有。”荷马耸了耸肩,“这是个童话,我们这个世界怎么可以没有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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