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冠兰紧抓方向盘,身体随着汽车颠簸,心里很乱。他偶然瞅了瞅后视镜,看见自己胡子拉茬的脸。削瘦、黝黑和难看就别说了,须发还白得厉害,而他才三十二岁呀。这样想着,苏冠兰不禁摇摇头,下意识地闭上眼……
老田一声断喝,在猛踩脚刹的同时扳住手刹,“道奇”车惨叫着突然停住。苏冠兰吓出一身冷汗,原来他开着车差点轧死人了!他和老田赶紧跳下车去,但见一队人马拿着各种工具正在穿越公路,汽车保险杠碰倒他们之中一个人。还好,伤势很轻,只是皮肤擦伤和腿部青肿。苏冠兰问了问,得知前面不远便是嵩明县县城嵩阳镇。三天前,三十八架日本战机与二十架美国战机在昆明上空激战一场。一架美国P-40迫降在嵩明县境内杨林海,负伤飞行员已被救起,飞机尾巴还翘在水面上。这些横穿公路的人员就是前往打捞飞机的。
苏冠兰一摆手:“前面就是嵩阳镇?第一批药品就送到那里,走。”
嵩阳镇外有一处古迹法慈寺。法国传教士当年在这里办了一家医院,因缘际会就叫“法慈医院”。抗战以来改为军医院,但院名未变。“道奇”车上的部分药品是被指定送到法慈医院的。苏冠兰和老田找到了这家医院,但见院里院外气氛异常,医生护士进进出出。还停着两辆美军吉普,只见几名美军军官在交头接耳。卸货时苏冠兰打听了一下,得知那名负伤的美国飞行员被就近送来法慈医院,已经抢救了两天。因伤势严重,中美两国的军医都觉得回天乏术。
苏冠兰对老田说:“我去看看。”他流利的英语和满口“行话”派上了用场。一间急救室里摆着两张病床,一张床上躺着个白种人,他双眼紧闭,双颊深陷,面色惨白,显然就是那名美国飞行员。另一张床上躺着一个,像是个女人,对,就是个女人,中国女人。奇怪的是,这女人竟也双眼紧闭,双颊深陷,面色惨白,似乎被抢救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这是怎么一回事?苏冠兰蹑手蹑脚进入急救室,凑近处于昏迷状态的两位伤病员。他打量那个中国女人,奇怪,竟似曾相识。他心中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不安之感。恰好一位医生走到女病员床边,一面给护士吩咐什么,一面翻开病历夹。苏冠兰探过头去,看见病历上写着女病员的姓名:YuhanYeh。
苏冠兰一愣,接着像触电似的:“啊,叶玉菡!”
迫降在杨林海的美国飞行员赫尔是B型血。这本是一个很“普通”的血型,但赫尔的B型血在做体外“交叉试验”时却总是与库存的和采自献血者的B型血或O型血发生凝血。这种情况下输血必然导致赫尔死亡!
这时,有人想起了刚从缅甸前线护送伤病员回到昆明的叶玉菡。
叶玉菡在协和微生物科时已经开始了血液学和输血机理的研究,探索病毒、细菌、激素、抗体、微量元素、放射线和化学物质对血细胞的影响,先后发现过“ABO系统”的两个亚型和该系统外的一种新血型。听取对赫尔病情的介绍后,她断定这位美国飞行员不是“纯粹”的B型血而是属于它的一个亚型。她在协和时发现并报告过这种血型,并将其命名为“Bh-1型”,在B型血蒙古人种中的比率不到十万分之一,直到今天才在白种人中发现了这种病例。
叶玉菡在协和时已发现“Bh-1”不能与B型、O型和其他任何血型相容,但都只是就“体外试验”而言。应用于输血会怎么样呢?恰好她本人是B型血,就在自己身上做试验。发生了强烈的输血反应,但没有危及生命。而且,之后她血液中的红细胞同时具有了B和Bh-1两种抗原。就是说,她从此可以接受O型、B型和Bh-1型血的输入,也可以给B型血和Bh-1型血的伤病员供血。叶玉菡大感惊异,同时也想,遇到一个Bh-1型血的人,几率未免太低了。
Bh-1型血的人确实极少,却又确实被叶玉菡碰上了。法慈医院按照叶大夫的“医嘱”,用她的血与赫尔的血做“交叉试验”,发现二者相容。这意味着输血可以进行。可是院长犯愁了:瘦弱的叶大夫能有多少血啊?何况她刚从前线回来,征尘未洗,疲惫不堪,形容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