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希拉里

我非常喜欢外婆家的房子，小时候常跟她一块儿住，经常是一待就是几个星期。佩雷韦尔老公园路 16号的前门上的铜门柄和信箱，总是微微闪着光，门一打开，美味佳肴的香气就扑鼻而来。

屋里稍稍有点沉闷，维多利亚式的布局，但还不至于太压抑。餐厅里有个黑木柜，那可是外婆的宝贝：那里摆着一套精美的瓷茶具，只有外婆在场的时候，我才能被允许玩一玩。那里还有成堆的带花边的小垫子，还藏着许多漂亮的纽扣和玻璃珠。餐桌上总是罩着一层绿色台面呢，吃饭的时候，外婆会铺上一条浆过的白色亚麻台布。

外婆家有个小园子，打开后门是一条鹅卵石小径，那儿有一种特别的气味，现在我知道那是从当地酿造厂散出来的蛇麻草气味。外婆家的人都有一种浓浓的德文郡喉音，所以打小我就奇怪妈妈的口音听上去怎么跟别人不一样。外婆的歌喉共鸣很足，星期六在教堂里唱得比谁都响。说实话，她实在是当演员的料。每逢德文郡假日的早晨，皮尔斯、杰姬，还有我就和爸爸妈妈拥在床上，轮流去把饼干泡在他们的晨茶里，爸爸编有趣的故事给我们听。慢慢地，早餐的香味飘上了楼：有很

多德文郡牛奶的麦片粥、腌肉、鸡蛋、土豆、蘑菇、黄油吐司、

砂锅汤或者果酱。

早饭后，一打好登山包，我们就出门了。爸爸穿着他的远行靴，手里抓着各式各样的地图和指南。我们留了一摊乱糟糟的事情在家里，从来用不着担心床铺是否收拾整齐，有外婆和埃姆姨婆照看房子。她们帮我们包扎好野营的食物：馅饼，还有埃姆姨婆做的水果蛋糕。晚间我们回来的时候，屋子已收拾得井井有条，充满了令人垂涎欲滴的晚饭香味，通常是蔬菜炖鸡肉、烤土豆，甜点是老式的大米布丁或是乳冻。假如我们回来正赶上吃下午茶，就能吃上烤饼、浓缩奶油（当然也是自制的）、果酱和蛋糕。

我们最喜欢克雷泽·沃尔池塘：一个百米来宽的大湖，据说是无底的。很难找，除了达特穆尔小马和绵羊出没于此，这地方通常人迹罕至。湖水总是很凉，但杰姬却能在水里扑腾上几个小时而不觉得冷。

一天，我们正走回车子，杰姬突然泪流满面。妈妈赶紧抱住她。

“到底是怎么了，杰姬？”

“我想念我的大提琴。”她抽泣着。把它留在家里就像是丢弃了一样心爱的玩具或是一种安慰。从那时起，这个庞然大物就与我们形影不离了。

是荷兰太太同妈妈谈起位于诺丁汉大街 4号的伦敦大提琴学校的。学校的赞助人是巴勃罗·卡萨拉斯，董事是约翰·巴比罗利爵士，他自己就是从大提琴手起家的。校长是赫伯特·瓦伦。一年三学期，共十二个星期，根据课程长度以及授课的老师，每学期的学费从 4英镑 4先令到 12英镑 12先令不等。入学的学费是 10先令 6便士，学校提供大提琴。照荷兰太太的建议，杰姬应该先让瓦伦先生面试一下。于是，妈妈、杰姬和我去了伦敦。五岁半的杰姬别提多来劲了。杰姬演奏完之后，瓦伦先生把她抱到膝上。 “我知道这世上谁来教你最合适，杰姬，”他说，声音平静而温和，“她叫艾丽森·达尔林普尔小姐，她正等着见你呢。”

他带我们去达尔林普尔小姐的房间，我在外头等着。气氛神圣而庄严，我在外面仿佛等了好几年。他们终于出现了，妈妈拿着另一把大提琴。达尔林普尔小姐把杰姬的庞然大物换成了一个四分之一大小的。对此，杰姬似乎不大开心。不过，对于自己的新成绩和新上的音乐课，她还是挺兴奋的。回家的路上大家都意兴盎然。

刚到家，杰姬和妈妈就消失在起居室。过了一会儿，一个精神焕发的杰姬跑了过来。

爸爸下班回来的时候，杰姬、皮尔斯和我都在洗澡，杰姬一听到开门锁的声音，就从浴缸里爬了出来，水花飞溅，地板上也踩得水汪汪的。

“爸爸，爸爸 ……快点。”她冲出浴室，妈妈拿着大浴巾在后面追。爸爸正在上楼，

他用毛巾把湿漉漉的正要跳进他怀里的杰姬裹住。 “带我下楼，爸爸，我要给你看 ……” “等等，等等，杰姬，让我先把你擦干，你再穿上睡衣，

然后我会来瞧瞧。”

“可我现在就想拉给你听。妈妈，帮我校一下音好吗？爸爸，不准偷看，等我把它拿来。在这等着。”接下去便是一场快乐而叫人兴奋的音乐会，洋溢着希望和成就感。那夜杰姬心满意足地睡去了。大提琴学校定期在伦敦大拉萨尔街的玛丽皇后剧场举行音乐会，通常我也是在那儿演奏。那些都是正式的场合，大厅里挂的画都是面朝墙，以掩藏他们的裸体像。杰姬和我穿着礼服，半透明的料子，泡泡袖。杰姬的衬里是粉红色，有一条宽宽的缎子腰带，我的是绿色的。

1951年 11月 24日，六岁的杰姬参加了一场由艾丽森·达尔林普尔的低年级学生组成的示范演出。她已掌握了颤音技法，并且被这一技巧所带来的全新的声音色彩深深感染了。

她演奏了三支曲子：弗洛姆巴泽的小行板，菲岑海根的苏联歌曲，舒伯特的《摇篮曲》。轮到她的时候，出现了片刻期待似的寂静。她在观众席前立好，一点也不装腔作势，她顿了顿，酝酿好情绪。杰姬和大提琴成为屋里每一个人直接而有力的焦点。她用大提琴同我交谈，她如此热爱的这种声音变成了她自己的声音。我的脊背一阵发颤。

1952年 12月，也就是她八岁生日的前一个月，杰姬收到了一个神秘资助人的来信。信里说，鉴于她在大提琴演奏上已取得如此骄人的成绩以及她的勤勉，她将被赠予一把由瓦伦先生帮助挑选的新大提琴。这琴有普通琴的四分之三大，适合演奏协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