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上述的情形异曲同工者,是某一些同乡会之类的开会。譬如有入会的资格者共有四万人,实际登记入会者不到四千,实际出席“大会”者不到四百,居然也选出他们的理监事。等到开理监事会就更妙了。这种会的理事长往往是达官显宦,当他做主席起立致词的时候,全体理监事连忙站起来恭听。当讨论议案的时候,从来无所谓投票表决或举手表决,若不是主席自己提出意见让大家赞成,就是大家闹哄哄地,你一句,我一句,结果是声音最响的人得了胜利!如果要临时组织一个什么委员会,若不是主席自己提出名单让大家来一个照原案通过,就是大家随意提名,只要没人反对就算通过。事实上也决不会有人反对,因为“不得罪人”乃是中国人的传统的道德,也是处世的最高的艺术。其实,岂但同乡会之类是这样?机关学校里,许多集会都或多或少地有这一类的情形。
我因此联想到有关国家大事的重要会议。在这种会议里,是否主席的提议就一定能全体通过?是否一切议案都经过投票表决或举手表决的手续?又如果举手表决,心里反对的人是否也没有勇气不把手举起来?当议论议案的时候,是否有人一肚子真理,只因为看看会场的空气不对,也就“三缄其口学金人”[2]?我不曾有过参加这种会议的光荣,不敢妄加揣测;但我也认识一两个参加这种会议的朋友,他们并不很像能打破中国的传统道德和违反处世的最高艺术的人。中国人一向是“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惟有对于开会这一件事却是“西学为体,中学为用”,因为这是凭着中国人的人情世故,去学西洋人的民主形式。希望“中华民国”这种人渐渐减少,否则再喊一百年民主也是徒然的。
(一九四六年三月十三日《自由论坛周报》)
[1] 犹“花腔”,即花言巧语。
[2] 《孔子家语·观周》:“孔子观周……有金人焉,三缄其口,而铭其背曰:‘古之慎言者也。’”缄,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