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若奎哈哈大笑:“舅舅,去年我们砍倒的那棵枞树在哪里?我想不起来了。”
孙国才说:“如果你给我点叶子烟,我就告诉你在哪里。肯定干透了,扛起来轻,烧起来像浇了油一样。”
“哎呀,我的舅舅,你又不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什么你都要。”
孙国才也打起哈哈:“二奎,这你就不懂了,偷来的和要来的比自己家的吃起来香嘛。”
仅仅过了二十年,野鸡冲被开垦成玉米地,只要玉米挂上穗就要派人到这里防野猪,与树林接壤的玉米每年都被野猪糟蹋得惨不忍睹。又过了二十多年,玉米地越垦越宽,两边山坡上的树被伐倒,大火把树枝化成灰烬当肥料,播上小米,这时野猪反倒绝迹了。可范若奎和孙国才诱骗红军的时候,野鸡冲连人走的路都没有,树林里的路都是老虎豹子野猪岩羊走出来的。人在树林深处,声音传得很远,可要见到人影,非得走到那个人面前。
“舅舅你闻到没有,好像有股骚臭!”
“我早就闻到了,肯定是那只老豹子,我挖了十几个陷阱都没弄到它,狗日的狡猾得很。等我把它常走的路路摸清了,非套住它不可。”
“我的舅哎,你到处挖陷阱,人摔下去了咋办?”
“深山老林,人到这里来干什么,来找魂呀?”
他们已经走到红军隐藏的地方,范若奎故意往树上踢了一脚,刷拉一声,树上的露水像雨一样落下来,正好落在孙国才的身上。他一边抹头发一边骂范若奎胡闹。
躲在树后面的红军没看出任何破绽,钻了出来。孙国才被吓了一跳,他不是装的,他真是被他们吓了一跳,虽然他事先知道他们在这儿。这么多人,都提着枪,吓得他拔腿就跑。他这一跑,反倒更加得到了对方的信任。范若奎也露出害怕的样子,他说,舅舅,你别跑哇,你跑了我怎么办。这些走投无路的人和几十年后电视电影上出现的形象相去甚远,他们衣不蔽体骨瘦如柴,绝望的脸上满是烦躁和呆滞,还有一种视死如归的凄凉。不怕死已经不是勇气,而是最可期待的解脱。破烂不堪的草鞋用野藤勉强捆扎住,有几个人连破草鞋也没有,脚上包着一块从衣服上撕下的布,也用野藤捆扎,在这荆棘遍布的林子里,这块烂布所起的作用不过是心理上的一丝安慰,它挡不住任何有硬度的物体的摩擦。范若奎告诉他们,只有走到了一个叫隘门的地方,他们才能找到大路走出去。但从野鸡冲到隘门至少一天时间,还要不走错路,否则两天也到不了。身陷绝境的人信以为真,请范若奎和孙国才给他们带路,还要先给他们弄点吃的,他们已经两天粒米未进了。孙国才说要吃饭得走到山羊坪,山羊坪有一户姓周的人家是他亲戚,他可以叫亲戚给他们煮饭。孙国才暗想,事后得叫范若奎给他一个大洋做饭钱,还要一个大洋做带路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