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的时候，粮店已经下班了。李小阳和朱师傅正每人蹲在一个大洗衣盆面前，用拳头呼哧呼哧地和面，那个叫王雪的女孩子在一旁添水。王雪见我进来故意背过脸，好像我哪里得罪过她似的，黑眼白眼看不上我，真让人没办法。王雪是和李小阳前年一块儿接的班，两人一样，都不安心本职工作。不同的是，李小阳看的是故事书，王雪看的是高中课本。王雪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女青年，她要报考电大。王雪很骄傲，甚至有些盛气凌人。王雪瞧不起李小阳，对我也视而不见，爱答不理，唯独对老韩好。当然，她对老韩的好，不含有暧昧的意味，就是因为老韩脸皮厚，会说话，夸她夸得到位、肉麻，夸得她一天到晚美滋滋的。

老韩每天下早班路过李小阳的粮店，没事就下车进来坐一会儿。老韩还跟王雪学了一句英语--明天见。老韩用汉字将这句话抄在一张白纸上就变成了“谁又特毛又”，揣在油脂麻花的蓝色工作服的上衣口袋里。开始，老韩记不住，每次从粮店出门前，得先翻出来看一眼，然后，来到王雪的面前，清一清嗓子，假装郑重其事地说：“王雪，咱们谁又特毛又。”王雪双手捂住嘴巴，夸张地哈哈大笑过后，还认真纠正老韩的发音。但王雪的英语显然并不比老韩强多少，只是舌头多打几个卷，一听，就是汉字标注出来的。王雪教老韩练习发音时，嘴巴咧得大大的，鲜红的小舌头在口腔里活蹦乱跳。老韩学得很认真，表情严肃。我和李小阳在一旁忍不住抿嘴偷乐。我们知道，老韩才不在乎什么他妈的英语呢，他只在乎王雪鲜红的舌苔和幽深的口腔。王雪以为我们是在笑话老韩，对我和李小阳嬉皮笑脸的态度很不满，“自己不学无术，还笑话别人，真是没羞没臊。”

我爸在奉城大学教英语，从上初中我就是班里的英语课代表，你想，我的英语能差到哪去呢，起码，发音要比王雪准确得多吧，但我什么都不说。李小阳和老韩也故意不捅破这层窗户纸。

我从李小阳那里借了自行车。

“你去哪？”

“没事，出去转转。”

我刚要抬腿上车，老韩一个急刹车停在我面前。

“怎么，我一来你就要走？”

“我不是怕耽误你学习英语嘛。”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连我都觉得自己有点不可思议。

王雪在旁边狠狠地剜了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