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别尔有点恍惚地抬起一根手指,心事重重地摩擦着他的下嘴唇。窗外的光像一层雪粉一样洒在他的大衣肩膀上,毫无疑问,自从他被捕后,他就一直和着这件大衣睡觉。饱满的,几乎算得上漂亮的嘴唇,那双黑色的眼睛,高且宽的额头上刻着一条明显的皱纹:突然帕维尔被他这辈子都没有料想到的简单却是奇迹的一刻撼动了。正在冷却的电茶炊发出像节拍器一样的滴答声,与帕维尔看到的巴别尔喉咙那儿轻微的脉搏跳动大抵合拍。
“我向她保证过我们会再见面的,”巴别尔说,“你觉得他们会同意她来看我吗?”
“我不知道。”
“我不希望我对她说过的最后的话是个谎言。”
“当然了。”和我一起走吧,帕沙。求你了。帕维尔的回答是:我会很快和你见面的。这是他最后对艾琳娜说的话。回忆足以把帕维尔从椅子上赶下来——他无法面对巴别尔。他把茶杯放在桌上,然后心想,我多希望我也上了那趟火车。
好像正好跟上了他的思维一样,巴别尔问:“你的妻子是如何过世的?”
“去雅尔塔的路上,她的火车脱轨了。”
“是个意外。”
“警察怀疑可能是蓄意破坏。铁轨上放着某个东西。”帕维尔要努力控制自己才能说下去,“他们告诉我,她坐的车厢断裂的时候她被抛了出来。”一个南瓜,帕维尔想。这个意象在过去漫长难熬的日子里一直伴随着他,失事的一长串车厢就像南瓜一样在雪地里裂了开来。这么想总比被帕维尔不停地从脑海里驱赶出去的其他那些意象要容易得多:艾琳娜躺在血泊中;艾琳娜被放在卡车后面,身上裹着被单;艾琳娜在火葬场的入口,停尸场的工作人员把她往火里推过去,她身体下的托盘随着轮脚一起颤抖。
“我无法想象有人会刻意那么去做,”他说道,“你想象得到吗?”
巴别尔盯着他的茶杯,眼神黯淡。“你读过我写的小说。”他最后终于开了口,抬头看着帕维尔。“你的同事们到我家抓我的时候,把我的妻子也拖了过来。你知道吗?他们迫使她敲门,以免我会反抗。你想象得到她当时必须那么做的心情吗?”不知不觉中巴别尔的语气带上了一丝伤痛,“失去妻子的不是你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