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进京后,军饷无着,遂设比饷镇抚司,任命铁匠出身的刘宗敏当头头,负责筹饷。刘宗敏课剥有术、索求无度,牛金星、顾君恩二人以民情将变,劝他收敛,刘大言不惭:“这个时候,只怕兵变,不怕民变,士兵们是我们攻城略地的依靠,不如他们的意就不会服从我们。至于那些小百姓,他们的命运都掌握在我们手里,有什么风吹草动,闭门分剿,不须鸣金击鼓,就让他们死光光。再说,兴兵以来,日费万金,如果不加以劫掠,哪里够呢?”(事见戴笠《怀陵流寇始终录》。)
刘老爷的理由是养兵要银子,要银子只能去抢,活该小百姓倒霉。设若小百姓敢反抗,那就对不起,兄弟们刀子锋利,闭门分剿,用不着鸣金击鼓便叫你们死光光。
刘老爷把什么都想到了,唯独忘了十数年前的自己,是因何走上造反之路的。
李自成进入北京城,同样面临让老前辈刘邦皱眉头的朝仪问题。李自成手下那些将领,“坐则相压,行则相搀,谑以诟詈,戏则推蹴”。刘宗敏见了李自成便呼大哥。顾君恩往往“科头坐吏部堂”,办公时“举足置案上,乘醉携娈童,唱边关调为乐”。读书人宋企郊劝他:“衙门自有体统,不比营中可以自放。”顾君恩反嘲:“老宋犹作旧时气象。”(事见戴笠《怀陵流寇始终录》卷十八。)
如果不是李自成很快败出北京,宋企郊保不定就成了叔孙通第二了。
顾君恩的想法与做派,其实也属正常。试想,好不容易将旧势力赶下台了,难道还要接受旧势力的那一套陈规陋俗?抛头颅洒热血选择造反,还不是为了今天的扬眉吐气?!
我们无从推想李自成当初是否跟部下有过“均贫富,等贵贱”的约定,根据现存的史料考证,起初农民军基本上做到了官兵平等。这应该也是后来李自成的私心自用,何以会招致部下将领强烈抵触的原因之一。
李自成登极前,刘宗敏不肯服从,礼政府(即礼部)官员劝他上表劝进,他装聋作哑,故意问来人:“何为劝进?”礼政府官员回答:“三跪九叩首。”他马上不干了,质问来人道:“我与他一同做响马,为何拜他?”后来,经牛金星一再劝说,他才勉强向李自成拱了拱手,算是依礼行事。(事见戴笠《怀陵流寇始终录》卷十八。)
另外,我们再来说说明末清初那首广为流传的民谣:吃他娘,喝他娘,吃喝不尽有闯王,开了大门迎闯王,闯王来时不纳粮。
这种说法,无疑是小百姓的一厢情愿。闯王跟所有的小百姓一样,是身无长物的穷光蛋,绝没有让小百姓们吃大餐的财力。李闯王唯一能做的,就是慷他人之慨,拿地主老财开刀,靠地主老财的积蓄来收揽天下之心。
革命领袖最擅长的,是以明天的幸福愿景来动员嗷嗷待哺的民众;民众们最可怜的,莫过于一次又一次的上当。今天为朱皇帝卖命,明天为李皇帝卖命,当了一次又一次的炮灰还未觉醒。
退一万步说,纵使李自成能像朱元璋那样,开大顺朝数百年基业,百姓想要真的不纳粮,也绝无可能。传统中国政府的收入,一靠税赋,二靠国家的专营专卖。如果小百姓们不纳粮或少纳粮,政府的财政收入只能完全依赖专营专卖。小百姓要过正常的生活,而关乎民生的一切生活必需品都必须向政府购买,那政府岂不成了囤积居奇的奸商?
一边是受奸商勒索,一边是受税吏盘剥,我实在无法明白,这两者会有优劣之分,何者有进步性可言。